第94章(第2/4頁)

他掬起一把濕潤的火藥,疤痕扭曲的掌心握緊。

他不想小殿下跟殿下一樣優柔寡斷,故而從小教他要有一顆鐵石心腸。

可他身上到底流淌著殿下的血,跟他一樣,為心軟所困。

這是鏟除李文簡,恢復大魏江山的最好時機。

小殿下竟然將火藥都浸了水。

他大笑起來,卻有灼灼熱淚從眼眶中奔湧而出。他謀劃十八載,為了大魏江山殫精竭慮,他卻不領情,甘願將一切拱手讓給李家人。

都到了這一步,只要他按照約定的那樣,將李文簡引到書房,再設法逃入密道。他們就能將合江別院炸為平地,李文簡必死無疑!

必死無疑!

“把火油搬來!”王照沉聲下令。

身後侍衛愣了一下。

衛衫囁嚅片刻:“小殿下還在上面。”

“他不會來了。”王照從喉嚨中擠出痛心而恍惚的聲音:“他永遠也不會來了。”

小殿下跟他離了心,寧肯死也不肯跟他一起光復社稷。

書房內。

“書瑯。”梁星延輕輕喚李文簡的名字,向他伸出手。

而李文簡站在他的面前,一動不動,沒有如往常一樣擡手去握著他伸過來的手。

李文簡心口有一種鈍痛的感覺,忽然見梁星延的唇邊淌出一道黑血。他瞳孔陡然間放大,卻見他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如果有下輩子,我不想再做無憂太子的兒子,我想去鄉野做個教書先生。”漆黑的血不斷地從他唇角湧出,汩汩地堵在嗓子眼,讓他說話的聲音悶悶的:“那樣,我就不用殺人,偷別人的身份和名字,殺魏湛,和你鬥得你死我活。”

他的眼淚從眼眶滑下來,沾了他唇角的血,滑下他的臉頰。

李文簡到底還是伸出手,緊緊握著他的手臂,掌心抖得厲害。萬千刀刃在他的腹中橫沖直撞,五臟六腑攪成一團,痛到了極處,連手指頭也無法動彈,聲音也堵在喉嚨裏發不出來。

地下忽然傳來一陣震顫,梁星延瞳孔瞪大,努力地想說什麽,雙唇翕動,卻沒能發出聲音。

李文簡只好貼著他的唇聽他在講什麽。

“快走!”梁星延用盡全力,擠出胸腔中所有的空氣,吼了出來。

與此同時,他翻身擋在李文簡身後。

“砰”一聲,又是一聲巨響。整座房屋頃刻間土崩瓦解,無數飛沙走石乍起,令人眼前盡是飛塵,看也看不清。

梁星延被一塊地基壓住,只是一瞬間,人便什麽意識都沒有了。死亡降臨到他身上,如同暖意融融的春水將他包裹。他茫然擡頭,看見眼前的幻景。

桃花滿山,恣意而又絢爛。

花瓣被風吹得簌簌而落,落在他小小的肩膀上,也落在樹下父王和母後的身上。

他們站在那光線明亮的地方,笑著向他伸手。

這些年來,他時常夢到父王和母妃。但每一次他們都深深皺著眉,唯獨這一次,他們在桃花樹下,喝著桃花酒,向他招手。

從八歲離開皇宮那年,至今十八載,他終於做了第二個正確的決定。

他們一定也很高興。

他蜷縮在廢墟之中,擡起頭,在飛沙走石中看到李文簡被炸起的地下暗河裹走。他拼命擡手想拉住他,可他無論如何都碰不到他的手,只好作罷。

李文簡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逢兇化吉。他做了那麽多好事,有大功德,上蒼也會護著他。

他心想。

日光絢爛盛大,照得每個人身上都暖洋洋的。一片片桃花瓣落在他們一家三口的身上,他沒有回頭,毫無眷戀地跟著父王和母妃走了。

*

昭蘅和李南棲在大相國寺祈了福,慧覺法師將那枚金鎖開了光,讓她以後日日佩戴在身上,便能讓小殿下逢兇化吉。

昭蘅不信鬼神,卻仍是將那枚金鎖放進了貼身的口袋裏。

因著李文簡讓她在此處等他,所以用過齋飯後,她沒有急著回宮。林嬤嬤為她在禪房內鋪了床午休,或是嗅著釋家檀香的氣息,令人格外安心,醒來時已經是下午。

接近西斜的日光從窗外照在她身上,春風徐徐吹來,四下裏通透明凈,光彩耀人。她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看著外面。

院角一樹桃花灼灼開放,正是絢爛至極。

西去的日頭照在樹梢,照得滿樹溫柔。香甜的花氣被遠風送來,淺淡清甜。

“主子,您醒了。”林嬤嬤聽到聲響,推門走了進來。

昭蘅點點頭,指著滿樹的花:“讓人摘兩枝回去,給殿下做桃花酥。”

林嬤嬤應聲好,拿了她的衣裳走過去服侍她起床:“時辰不早了,我們還要在這裏待多久?”

昭蘅垂下眼瞼,掩藏住眼底的失落,輕聲說:“準備回吧,殿下應該不會來了。”

“好,我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