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昭蘅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淩晨, 屋內綃紗燈照出些許光明。帳幔垂下,擋住燭光,軟榻挪到了床邊, 李文簡睡在上面。
產婆說昭蘅生孩子虧了精力,可能要些時間才能醒過來, 讓他暫時先到次間沐浴休息。可李文簡不走,他實在討厭在外面焦慮等待的日子。
他連產房都闖了進來,宮人勸不住他,只好隨他去。他吃住都在寢殿,如承諾的那般, 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旁。
黎明時分, 李文簡聽到帳內傳來動靜,眼眸倏地睜開,下意識坐了起來,連忙走到床邊,撈起帳幔掛在金鉤上。
金色的燭光鋪進床內,昭蘅幽幽地睜開眼, 忽然感到一只帶著火熱溫度的寬大手掌, 小心翼翼地貼在了她微涼的手背上。
昭蘅翻過手掌,將他牽著。
李文簡俯下身吻她眉心, 溫柔而纏綿, 良久才松開,額頭貼著她的面頰,微微喘息,昭蘅聽到他帶著喜悅的低語:“阿蘅, 多謝你。”
昭蘅睜開眼眸, 與他對望, 唇角輕翹:“謝我什麽?”
“謝你平安。”
“謝你辛苦為我生兒育女。”
“阿蘅,你不知道,在產房外等你的那六個時辰,我是如何煎熬。”
昭蘅笑了,湊過去輕輕親了他臉頰一口,說:“我看到奶奶來接我了,然後聽到你一直在叫我,奶奶就讓我跟你走。”
“能再見到你,真好。”
李文簡凝視著她,收攏手臂慢慢地將她抱入懷中。
昭蘅還有些疲累,蒼白的臉透出淡淡虛弱,李文簡怕她餓,起身披上衣裳傳膳,用過早膳後,乳母將孩子抱了過來。
她看了眼乳母懷中的孩子,小家夥皺皺巴巴的,五官擠成一團,什麽也瞧不出來。昭蘅望著繈褓中兒子的臉,唇角又翹了起來。
都說男子肖母,她卻希望兒子能像李文簡,她想看看他幼年是什麽模樣。
*
昭蘅出月子那天,安胥之帶著禮物前來慶賀。
“皇長孫名字取好了嗎?”安胥之抱孩子的姿勢很僵硬,像將軍抱著心愛的劍。
昭蘅站在他身旁望著孩子的臉,笑著說:“是陛下取的,叫子淵,小名佑佑。”
“佑佑。”安胥之念了幾遍這個名字,看孩子的眼神格外溫柔。
他抱了沒一會兒,李珺寧他們也來了,大家都爭著要抱他。安胥之便將他遞了過去。
安胥之還有公務在身,不能久待,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辭。
昭蘅去送他。
兩人走在重重宮闈中,都沒有說話。舊事化塵,過往慢慢淹沒在歲月的洪流裏。
天上飄著細雨,送到廊橋外,安胥之就不要她送了:“你身子還虛著,不必送了,回去吧。”
昭蘅點頭說話,目光一轉,看到他腳上靛青色的鞋子。鞋面上繡著一叢叢松柏。
“你終於肯穿這雙鞋了。”昭蘅笑說。
安胥之也笑,笑得風輕雲淡:“鞋子穿在腳上,才是它最大的價值。”
“正是。”昭蘅擡起眼眸,目光溫柔坦蕩地看向他。
安胥之遙望著遠處的雨幕,不禁有些失笑。
年少時總有很多可笑的想法,以為感情可以等,以為珍愛一雙鞋子便是將它珍而藏之。
等到物是人非,藏到上好料子被蟲駐了。
才知道自己錯了。
*
秋雨淅淅瀝瀝一夜,朱窗外的天色漸漸發白。
皇後慢慢地睜眼,轉過臉,借著窗欞透進來的暗淡晨曦,看著臥在自己枕邊的男人。
他仍舊閉目,沉睡未醒,晨光勾勒出他那道略顯松弛的側顏線條,他不復當年俊美,甚至因為病情瘦得有幾分脫相。
她輕輕地將手指探到他的鼻下,感受到他微弱的鼻息,她輕舒了口氣,真好,他又陪伴了自己一天。
皇帝醒來,睜眼便看到她坐在榻邊,面向著遠處的朝陽,身形宛如玉柱。那片將明未明的天空之下,連綿的行宮盡頭是尚未修建完成的陵宮。
“阿毓。”皇帝喚到她的名字。
皇後回頭,攙著他起身。
天漸漸亮了,皇後起身穿衣,和他一道用過早膳後,他精神難得地好了起來,牽了她的手,慢慢散步到了河邊。
一輪鴨蛋黃般的紅日,從河岸那頭冉冉升起。
曙光絢爛,皇帝佝僂的身子顯得空前蒼老,滿身疲憊。
皇後心驚,扶住了他的胳膊,顫聲道:“陛下,我扶您回去吧。”
皇帝借著她身子的支撐,緩緩地坐在了河邊的亭子內,長舒了口氣,問她:“阿毓,你知道我方才在想什麽嗎?”
皇後坐在他身邊,搖了搖頭。
皇帝道:“我想起了我們之前的事情。”
皇後仰面望著他。
“我進安氏之前,沒有吃過糖糕,你第一次親手給我做糖糕,糖放多了,我齁得不行,還以為糖糕就是這個味兒。一直很納悶為何你們會喜歡這樣的東西。後來母親才告訴我,那是你第一次下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