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玫瑰再見(4)

父親認為我精神恍惚,非常詫異,我再也沒有話說,便告退了。

玫瑰吃得很少,她說是累。

回到莊的公寓,我打開門進去,看到他女友臉色鐵青地走出來。

她並不睬我,一別頭就走掉。莊在看電視。

“怎麽了?”我問。

莊的眼睛仍然留在七彩卡通上,正轟轟烈烈地在演大力水手。

“莊,”我說,“怎麽了?”

莊說:“我告訴她,我從來沒愛過她。我愛的,一直是另外一個人。”

“你不是改頭換面,要做個新人嗎?”

“我錯了,她仍然控制我的靈魂。”莊簡單地說。

說完他就全神貫注地看大力水手,不再出聲。他緊閉著嘴唇,臉色非常壞,但一雙眼睛卻閃亮得像一頭野獸,我覺得奇怪,但自顧不暇,顧不得那麽多。

我說:“我還是去巴黎,聽你的勸告。”

他不再回答我。

我收拾衣物,提起只輕便的箱子,摸摸袋中,余款無多,因此在老莊抽屜中,取了疊鈔票。

我臨出門跟他說:“我借了你三百磅,現在就搭夜船去巴黎,我看我倆難兄難弟,分頭腐爛比較好些。”

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我說些什麽。

我開了那輛隨時會散的福士坐氣墊船到寶龍,然後南下巴黎。

到巴黎時天快亮了。我跑到聖母院去祈禱。

如果在香港,你的心能碎成一百片,那麽在巴黎晨曦中的聖母院,你的心可以碎成一千片了。

我租了旅館,就住在那裏,專等爹爹與玫瑰走。每日早上坐在塞納河的“新橋”邊發呆,聽金發女郎們的絮絮細語。

錢花光了,打電話給姐姐們求救,她大聲叫道:“羅震中!你在地球哪一個角落?”

我說:“巴黎。而且我的錢花光了,花都的花也不再芬芳了。”

“爹找你,請快回來。”小姐姐說。

“他還沒走?”我意外。

“有點意外,留下來了。你快回來,有要事。”

“那麽多要事,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羅家都有要事,我才不信。”

“羅震中,你敢不回來!”

“好,我回,我回。”

我又開著那輛老爺車回到倫敦。

大船經過多佛海峽,風嗚嗚地吹,深紫色的天空,海鷗啞啞地低鳴,我幾乎想連人帶車一齊駛下黑色的海水,從此消失在世界上。

但是我沒有那麽做,我沒有勇氣。

我回到倫敦,站在父親的面前,做他的乖兒子。

父親果然有要事尋我。

他開門見山地說:“震中,我有要事得回香港,我要你照顧你繼母。”

我擡起了頭。

父親咳嗽一聲,“震中——”仿佛有難言之隱。

“什麽事?”我忍不住,“為什麽你倆不是一起回去?”她早早離了我跟前,我好安居樂業。

“她不肯回香港。”父親說到此地為止,嘆口氣,站起來走開。

我問大姐:“怎麽回事?他倆吵架?”

“不是吵架,她跟你好友莊國棟有點曖昧。”大姐跌足說。

“什麽?”我兩只耳朵幾乎掉了下來。

“莊國棟,”大姐說,“他們倆個天天都約會。”

“他瘋了。”

“我也這麽想。”大姐姐說,“他要找女朋友,一卡車一卡車的隨他挑,怎麽會發生這種事?父親再也不能與後生小輩去談判,你去把這件事弄清楚。”

“我?”我退後了一步。

“你怎麽樣?”大姐姐惱怒地說,“你父親養了你千日,用在一朝,你不願出力,還-嗦?”

“好好,我與他去說,他現在住哪兒?玫瑰又住哪?”

“玫瑰住夏惠,他住老公寓。”

“我馬上去。”

“你去了說些什麽?當心把事情弄僵,我早知會有這樣的事。古人說娶妻娶德,色字頭上一把刀,這話兒不會有錯。”

“你老了,大姐。”

我出門去找老莊。

我在寫字樓把他找到了。

老莊精神奕奕,神采飛揚,整個人散發著無上的活力,是什麽令他這麽愉快?簡直不能置信。

我冷冷地,將手臂疊在胸前,斜眼睨著他,“老莊,君子不奪人之所好。”

他並不介意,笑笑問:“你的所好,還是你爹的所好?”

“我警告你,莊國棟,做人不要大絕!”我提高聲音。

“是。”他說,“你生氣了,震中,但是我認為你應該聽我的解釋。”

“你還有什麽話說?你還有膽子在這裏工作?”我豎起雙眉,“朋友妻,不可戲,你聽過沒有?”

“但是我認識她的時候,”莊以清晰冷靜的聲音說道,“她不是任何人的妻子,她只有十七歲。”

“十七歲——”我呆住,“莊,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