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玫瑰再見(4)(第3/9頁)

她垂下眼睛,掉了一串眼淚。

我說:“有選擇的愛便不是愛,玫瑰,承認吧,承認你並不愛羅德慶爵士,你欣賞他尊重他崇拜他,但並不愛他。”我咄咄逼人。

她嗚咽:“如果家明還在……”

她“霍”地站起來,要走回酒店。我連忙輕輕拉住她。

“求求你,”我說,“疏遠莊國棟,為他好,也為了你自己好。”

她緊緊抿著嘴唇。

“過去的事已過去,”我說,“你看過費絲哲羅的《大享小傳》沒有?”

我說:“你們兩個人並無能力挽時間的狂瀾。我知道你們的事,你們在夏日相遇,燠熱的夏日夜晚,薰風下你們為戀愛而戀愛,你才十七八歲,一朵花都能引起無限的喜悅,他離開你的時候,你認為地球從此停止轉動……可是玫瑰,你現在長大了呀,玫瑰,你聽我說,你必需幫助你自己,自這個魔咒解脫出來。”

她閉上眼睛,又一串眼淚。

我只好遞過去手帕,不忍心再說下去。

送她到酒店的一段路,才短短十分鐘,我看出她內心矛盾反復地掙紮。

我伸過手去,扶住她肩膀,她向我投來感激的眼光。

我輕輕地說:“讓我來幫助你,搬到大姐家住。”

她軟弱地點點頭。

我替她略為收拾,便接她到大姐家。

大姐見到玫瑰,非常安慰,連忙報告父親,大家對玫瑰,以愛護以忍耐。

我並不是小人,莊國棟來找我的時候,我坦白告訴他,玫瑰在我的監護下,不打算再見他的面。

老莊嘴角挨了我一拳,猶自青腫著,他瞪著我,良久不語。

“我的心情與你一樣壞,老莊,咱們哥倆別說二話,我胸中像是塞滿砂石,天天吃不下東西,晚上雙眼紅澀,像火在燃燒,但閉上眼皮,又睡不著,轉眼又到天亮,又是一日,嘴巴苦澀、發酸,腦子發漲,除出玫瑰兩個字,心中沒有其他人,其他的事——你想想,老莊,這種日子,我是怎麽過的?我是怎麽挨的?我根本不是活著。”

老莊不出聲。

“我當然曉得你不好過,這話你勸過我:請你控制你自己。”

老莊背轉身。

“你都幾乎成功了,你不是要結婚生子嗎?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我回頭,你呢?”他仍然背著我。

“我?”我想了一想,緩緩說,“我去做和尚。”自己都覺得語氣凝重淒酸,不像在開玩笑。

“你父親只有你一個兒子,你去做和尚?”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你勸得了我,為何不勸你自己?”他問。

“事情不臨到自己,是不知道的。”

“震中,”他的聲音非常溫婉,“我與你,我與你竟是同樣的命運。”

“你是宿命論者,老莊,我現在明白了。”

“我仍然要爭取她,無論如何,我要爭取她,你與你父親,即使再加上一支軍隊,也不能阻止我。”

他轉頭走了。

我緊緊守護著玫瑰。

莊國棟真瘋了,他的行為,與一個十多歲熱戀中的孩子沒有分別,他開始重新追求玫瑰。他辭去業務,日夜在我們家外徘徊、敲門。

雪融光了,花園裏各色花卉開放,莊國棟英俊地、憔悴地、苦笑著,毫無怨言,一次又一次,要求讓他進屋子來見玫瑰,他雙眼燃燒著熾熱的戀火,低聲下氣地懇求。

大姐心早就為他溶成一堆,如果他追求的是大姐,大姐早就背夫棄子,收拾包袱與他私奔。

她開導他,他耐心聽,最後那句話永遠永遠是:“讓我見一見玫瑰。”

當年他折磨過她,不待來生,他就來償還這第債。

玫瑰將自己鎖在房內,吃飯也不出來。

她仍然美得動人心魄,純象牙白色的皮膚,漆黑的眼睛,成熟的風韻,整個人散發著蜜之香味。美麗的玫瑰,我們都如在弦之箭,等她做出最後的抉擇。

待完了這件事,我就遠遠離開,永別此地。

一個晚上,我聽見玻璃窗上發出敲打聲音,開頭以為是風雨聲,心才想著明早起來可觀賞落紅,擡頭卻望到一輪明月。

聲音是小石子碰到玻璃所發出的。

我連忙自床上跳起來,我明白這是什麽,這是咱們中學時期喚小朋友出來玩的記號。那時大家還住著老房子,最高不過三層。石子敲在玻璃窗上,既不會吵醒別人,但又響亮。

我輕輕撩開窗簾,看到老莊站在窗下,果然是他。

他擡著頭,英俊的臉充滿了熾熱的神情,兩眼閃閃生光,身上的那套西裝恐怕已有一個月沒更換了,十分皺舊。但對老莊挺拔的身段並無影響,他仍然是個人見人愛的俊男。

他的石子自然不是擲到我窗上,他要的是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