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汴城雨(十)(第2/2頁)

只是,她原本還以為,上次章永怡不見她……如今或許也只會是謝斂願意出面。

短短數刻,她心中想了許多。

何鏤似乎十分不悅。

過了許久,她才聽見何鏤不耐煩地道:“請過來。”

何鏤踹開門,轉身出去了。

宋矜身體晃了一下,她坐在了地上,靠著倒地的凳子才沒有癱下來。對方明顯要定阿爹的罪,但一旦定罪……阿弟就一定會死。

確實如何鏤所說,只有被潑上臟水,才能忍辱偷生。

她疲倦地靠著凳子,看向門口。

木門吱呀了聲,風雨裹挾著潮意,撲面而來,吹得沉重的帷幔撲滅了燈。對方提著盞燈籠,周身隱在黑沉沉的雨夜裏,只有一雙眸子倒映著燈光。

宋矜僵著辨認了一會兒,才認出那是謝斂。

她有些驚訝,旋即回過神,“謝大人。”

對方衣裳濕透,烏黑的鬢角有幾綹碎發,黏在淩厲蒼白的頜骨處。他擡起漆黑的眸子朝她看過來,沒有打招呼,只是從袖子裏取出幾張信紙來。

那信紙非常熟悉,宋矜看著謝斂攤開。

她確實認識。

那是她著人送給章永怡的信紙,可以為她阿爹翻案的證據。但她密送給章永怡的東西,本該存在衙門裏,作為翻案的證據。

但此刻,既然出現在謝斂手裏,說明必然出現了意外。

宋矜唯一的希望,就這麽輕飄飄的,被澆滅了。

“這些信,現在還不是拿出來的時候。”謝斂道。

宋矜皺起眉:“那該等到何時?”

謝斂沒有回答,反而說道:“三日內,必須結案。既然無法審理出結果,那在結案之前,這些證據,絕對不能流落出來。”

“謝大人。”宋矜沒有力氣生氣。

她防備何鏤,也防備謝斂。

但此時,她卻沒有力氣握住手裏的銀簪子,反而只是追問他,“所以……你攔截了我送給章大人的證據,讓我眼睜睜等著我阿弟,死在我眼前?”

屋外風雨瀟瀟,何鏤的人將小院守得嚴嚴實實,四處都是重重人影。只要稍有動靜,就會響起更多的鐵甲佩刀聲,隨時就要闖進來。

謝斂放下手裏的燈籠,自己坐在桌前。

黑暗中,只有他身邊有光。

“不會。”謝斂垂眼。

燈火明昧,宋矜下意識去瞧他。青年周身清寂矜貴,眉頭微蹙,眼底如藏著淡淡的陰影。在她急切的目光下,冷白指骨翻動信紙,一目十行地掃視過去。

他這才微擡了臉,看向她。

黑眸深沉,神情肅殺,恰如傳聞中手握生殺大權的權臣。

欲來風雨,仿佛停了。

宋矜心口的急切,不覺舒緩了些。

但她停不住焦灼,攀住了謝斂的衣袖。對方的目光如有實質,霜雪般冰冷沉重,宋矜腦海中不由浮現許多傳聞……

無數流民死在他手上,血肉模糊都目不斜視。

不少犯人,更是被他親手折磨致死。

她輕輕哆嗦了一下。

“宋娘子,這三日都不要出門。”

對方在她抽回手之前,隔衣將手搭在她小臂上,迫使她不要躲開。謝斂湊得非常近,已經到了有些失禮的地步,略帶蘇合香的呼吸灑在她身上,是冰冷平靜的。

一片漆黑中,宋矜看向唯一的光源。

她低問:“為何?”

謝斂沒有回答她,反而是將信紙再度收入袖中。

經年的信紙發脆,宋矜聽見謝斂動作微頓,才回答她,“十二年前,宋大人外放路上,曾有恩於我。”

十二年前,父親外放做官。

乘船自沅水而下,卻因為連日下雨,沅水發了洪災。沅水兩岸無數百姓受災,無家可歸的老幼極多,她阿爹就頂著不能按時赴任的壓力,留在沅水附近捐贈隨行藥物,幫助當地官吏抗洪。

當時她阿爹已經很有些清名了,為防有人說她阿爹沽名釣譽,此事並未聲張。

何況……

謝斂的年紀和祖籍,竟也對得上。

但既然如此,他又是如何問心無愧,寫下那一紙彈劾的?

“若三日後,事情有變。”在宋矜還心情復雜時,謝斂再次將名帖遞入她手中,“去見老師,章次輔必然會幫你。”

名帖似乎也被打濕了,冷得宋矜晃過神。

她猛地看向門外。

這樣森嚴的守衛,就是為了逼迫她和母親,答應投入趙寶一黨。

宋矜隱約覺察出什麽,顧不得對謝斂的憤恨厭惡,追問道:“若是我出了門,或是我答應了何鏤,又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