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相思引(十二)已修(第2/4頁)
他心弦為之一顫,緩緩掀起眼簾看向面前的人。女郎烏發仍在滴水,蒼白的面頰帶著病態的潮紅,勉強撐起精神瞧著他,眸子如秋水起了漣漪。
她因為他病得這樣厲害。
而他又令她背上這樣的內心譴責,可見她實不該與他惹上幹系。
“你昨夜才與我說,夫妻一體。”她尾音低低,有些黯然。
謝斂無聲看著她,喉間微顫:“抱歉。”
此時此刻。
他落魄潦倒,只能如此處置。
女郎靠過來一點,發尾的水滴落在他手背。
她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帶著一點藥草的苦澀,近乎是逼迫地看著他,慢慢說道:“這些人若是不能死絕,我們恐怕要再背負一條罪名。夫妻一體,我連這個也不能向我的夫君問清楚嗎?”
因為還有旁人的緣故,兩人本來聲音就不大。
此時宋矜壓低聲音,便只有他一人能夠聽清她說的是什麽。
謝斂驟然聽到夫君二字,眼睫微顫。
他甚至是短暫地緩了片刻,才明白到她話裏的意思。她並非擔心收牽連,而是甘心與他牽連,並且還在為他所擔憂。
“我審問過,一人不少。”謝斂於是回答她。
女郎沉默,有些氣惱地道:“那就好。”
謝斂竟無形中松了口氣。
加之聯想到她的暗疾,謝斂有了幾分猜測,卻又不願意問她求證。他只是伸手,要給她攏好鬥篷,卻不料女郎垂眼低問:“你當真當我與你是夫妻嗎?”
這個“當真”,未免有些微妙。
這婚事從一開始,就不是因為當真而定下的。彼此心知肚明,不過權宜之計,她日後若是想要和離他自然也會配合。
謝斂一時間,無法回答。
他不知道她話裏,究竟是期盼他說是、還是不是。
宋矜等了半天,卻遲遲沒有等到回答。
她抿了抿唇。
“謝先生。”她說。
終於,青年喉間微顫,清冷的目光猶帶著幾分克制,與她說道:“沅娘,我寫信托了向文前來,接你與蔡嬤嬤回京都長住。就在這幾日,他便能抵達了。”
霎時間,女郎噤聲。
她原本便面無血色,此時連表情也沒有,便毫無人氣。
片晌,她終於垂下眼。
謝斂心口有些發緊,發麻的指尖微顫,幾乎做點什麽。但面前的宋矜不說話,他斷然不該失禮,只好陪著她陷入沉默。
“你是這樣安排的?”好半天,她輕聲。
她別過臉去不看他,眼淚從下頜滴落,哭得悄無聲息。謝斂能夠察覺到,她越是難過的時候,就哭得越是平靜洶湧。
此時此刻,他本該禮貌地避開。
或是道一句寬慰。
但他卻仿佛無法避開,端坐在她身前片刻,還是擡手托起她的下頜,為她擦眼淚。
女郎順從地微微仰起臉,烏黑睫羽濕潤低垂。
“沅娘,嶺南多瘴霧、蟲蛇橫行,是外地人的埋骨之地。”謝斂一貫沉穩自持,很少覺得理智客觀的話如此難以啟齒,“比起江陵濕熱,更甚百倍。”
她又開始落淚。
滾燙的淚水滑過下來,滾入他掌心。
謝斂指尖微顫,仿佛心口也隨之發燙。
他此時已經明白了宋矜的嬌氣,這個時候,必然要好聲好氣哄著。但他才狠下心,與她說讓章四郎接她回汴京,卻怎麽也不合適哄她的。
“我不去。”她掙紮了一下。
因為掙紮得太狠,上身一晃,一頭撞入他懷中。
謝斂猝不及防,下意識伸手扶她。
女郎又掙紮了一下,竟然是直接拉起鬥篷,朝著蔡嬤嬤挪去。她別過臉去,竟然真的就一句話也不跟他說,平日裏的規矩都置之不理了。
他默默收回要扶宋矜的手,腕骨微僵,有些無措。
宋矜應當是生氣了。
謝斂沒哄過女子。
連秦念,他向來都是規訓得多。何況,他與她的婚姻本是權宜之計,甚至連哄她的理由都沒有。
他僵坐了一會。
才回頭看向大火燒灼的蘆葦,心內略作考量。雖說這些水匪與官府沆瀣一氣,死在大火中官府也不敢上報,但暗中恐怕不會咽下這口氣。
尤其是,對方原本要取的是他的性命。
略作思忖過後,他再次抽出袖中那張紙,便有了新的考量。
這一夜,大家宿在路邊。
謝斂這一夜沒有睡,他坐在牛車旁邊,守著宋矜。但他心緒還是有些亂,夫妻這兩個字由宋矜提出來,仿佛帶著些隱含的意味。
他於文辭上最是敏銳聰慧。
但卻想不太明白。
一直到天色將亮,謝斂察覺馬車上窸窣作響,片刻肩頭便被人輕輕拍了拍。
宋矜竟然仿佛一直沒睡,此時瞧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