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碧落黃泉4

灼鈺那一場刺殺並未得逞,張瑾只是脖子上割破了些表皮,紮得極深的那一刀只是在手臂,但不知道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是因為因為這段時間太疲倦了,張瑾的狀態開始變得不太對。

頭痛得似乎更加厲害了。

眼前昏昏沉沉,連心臟跳動聲音都那麽清晰,一下一下,砰砰地砸在胸腔裏。

張瑾拖著沉重的身體回到書房,看到銅鏡倒映出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好像明白了什麽。

他沉默許久,才說:“叫範岢來。”

匕首上淬了毒。

灼鈺刺殺張瑾,是抱了必死之心,他知道不會武功的人行刺未必能當場斃命,所以他在匕首上抹了毒藥。

撕開了袖子,傷口觸目驚心、深可見骨,哪怕擦拭了一遍又一遍,源源不斷湧出的血也依然浸紅了整整一盆水。

張瑾全程閉著眼睛,額頭浸滿冷汗。

他是慣會忍痛的性子,不管有多痛,他也絲毫不動,更沒什麽表情。

或者說,手臂上的劇痛壓過了來自心臟和太陽穴的痛感,甚至讓他感覺好受了一些。

範岢說:“在宮中要拿到毒藥不簡單,還好這不是罕見的劇毒,在下需要幾日時間調配解藥,雖是外傷,滲入肺腑沒有那麽快,但大人最好還是臥床靜養。”

他一邊說,一邊止血包紮完,還想為張瑾把脈,張瑾卻收回了手,很疲倦地說:“下去吧。”

範岢愣住:“可是……”

可是就這樣處理了一下,萬一……

範岢看著眼前的權臣,從他身上,竟看到一絲從未有過蒼涼與頹然。

就好像這傷這毒,他根本就不在意。

那還有什麽值得在意的?

這世上的東西,翻來覆去就是那些,張瑾心裏空茫得近乎沒有起伏,冷眼看著自己的傷,猶如隔岸觀火,看著一個鮮血淋漓、自作自受的陌生人。

怕死也是人性的弱點之一,人會因為極端懼怕死亡而做出妥協、受人掣肘,所以張瑾博弈廝殺至今,也從來沒有懼怕會死在中途,若真死了,也只是他自己棋差一著。

要是這次死了的話,他會不會就可以……

“大人?”眼前的範岢見他一直不說話也不動,又叫了他一聲,張瑾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剛的想法竟然又走偏了。

他這種自私重利的人,怎麽會有那種想法。

那麽荒唐愚蠢。

他一直以來最看不起的,不就是為了感情要死要活的人嗎?他曾蔑視謝安韞,又嘲笑趙玉珩,早在少年時,他就那麽透徹地看清人性的弱點了,也最知道怎麽利用他們的弱點,冷眼看著人為了七情六欲而自取滅亡。

少年張瑾自卑且自傲,覺得自己和這些蠢貨不同。

人總覺得只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但終有一日會發現並非如此。

張瑾的手掌心捂著額頭,頭腦脹痛,“讓我靜靜,之後再召你。”

“……是。”

範岢其實話還沒說完,他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酒,發現從不碰酒的司空最近突然開始酗酒了,他本想提醒幾句,但看大人的樣子,應該是聽不下去了。

嘆了一口氣,他便轉身離開了。

——

因先前聲稱從宗室之中擇賢者繼位,先帝留下的幾位皇子皇女自然都在其中,但究竟是誰,說白了也不過取決於如今把持大權的張瑾。

甚至可以說,這些宗室現在岌岌可危。

倘若張瑾想稱帝,那他們就是張瑾登位最大的阻礙。

幾座宗室府邸外,看似如往常一樣平靜,實則殺意暗湧,風吹草動皆在監視之中。

長公主府內。

長寧公主姜青菀坐在太師椅中,姣好端麗的容顏浸在一片燭影裏,一雙常懷笑意的秋水剪眸裏,此刻沒有一絲笑意。

她將鄭府遞來的密信遞到蠟燭上點燃,嗓音清淡:“倘若張瑾要將我姜氏江山斷送於此,無須鄭大人提醒,本宮也必不會坐視不管。”

她不遠處垂首立著一個馬夫裝扮的男子,正是喬裝打扮的傳信探子。

實則是鄭寬派來的人。

此人恭敬道:“我家大人對姜氏皇族忠心耿耿,此番也已經暗中聯絡好朝中二十余位官員,待到時機成熟,便一起發難,必竭力輔助殿下挽回大局,莫讓張瑾此竊國之賊得逞。”

而今宗室雖然都無實權,但要論最有影響力的,也只有先帝的長女長寧公主。

眼下這時候,朝中無君,他們擁宗室站出來主持大局才是最合理的,豈容張瑾一個外臣在那裏只手遮天?

長寧笑了一聲,微微偏頭看他,鬢邊步搖晃動,映得那雙眼底明明滅滅,看不真切,“那就多謝鄭仆射了,只是本宮恐怕自身難保,張瑾若想逆天行改朝換代之事,自然要先解決我們這些宗室,以防我們生出奪位之心,本宮這公主府內,只怕已經處處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