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2/4頁)

襄王,側妃。

寧煙嶼的喉舌無聲地卷過這四個字,薄唇起了一絲新月般的弧痕,哂然垂袖。

但無論鄭貴妃把算盤撥得多響,老大這裏還沒著落呢,婚姻大事,長幼有序,豈可越過太子,先讓襄王定親,就是側妃,聖人也難應許,故而只是搪塞回應,先把太子叫過來,問過他的心意。

在長安,他若有中意的小娘子,只管上人家裏去,三書六聘,把人娶回來就是,人家小娘子自是千情萬願。

這點自信聖人還是有的。

怕只怕這鋸嘴葫蘆不開竅,一句話說來,又不言語了。

聖人無奈,只得迂回試探道:“你覺著,這門親事如何?”

寧煙嶼口吻淡漠:“不好。”

聖人笑道:“朕也覺著不好,這師家二娘子,是名門之女,只是,她自幼養在宮外人家,又能有幾分名門之儀,朕那位最好張羅婚事姻緣的長姊,對她相上的人一向自吹自擂。鄭貴妃多半也是如此想,一開始,便拒了這婚事。”

談及此處,聖人瞳仁中,笑意逐漸剝落,色澤轉涼。

“至於後來,為何又應許,太子,你可知曉?”

寧煙嶼頷首。

師家以軍功起家,師暄妍的嫡兄,現如今出任淮北節度觀察留後,麾下尚算有些兵力。若以姻親維系兩家關系,能助力襄王於朝中聲勢。

襄王雖無意於問鼎,但他的母妃似乎並不甘於此。

聖人拂了手,用狼毫蘸了墨,繼續批復奏折,問了一聲:“此次及冠禮,朕把全長安的名門毓秀都請來了,太子可是相中了哪家娘子?”

寧煙嶼知曉,只要自己說一個“師”字,無論她目下是否正與襄王議親,是正妃或是側室,阿耶都能同意那個女子嫁給他,賜下婚事。

可那個女子,何嘗有心。

狡猾善賴,出爾反爾,工於偽裝。

寧煙嶼長睫微擡,輕笑,緩緩搖首。

“沒有。”

*

月光照徹華林,青帳外,篝火燃盡,唯余檐角幾盞風燈搖曳。

華叔景去後多時,師暄妍方終於從帳內步出。

少女的身影有一分遲疑、踉蹌,臉色蒼白,雖疼痛已消,但看起來,像是皮肉的疼痛止住了,那股痛意卻鉆人心髓,櫻唇微微顫栗,眸光茫然失神。

崔靜訓瞧了她的模樣一時不大敢靠近前,但還記得殿下的囑咐,雙手捧著如意鎖,向前道:“娘子,這是郎君托我轉交你之物。”

少女垂眸看來,男人的掌心躺著一枚已經褪了華光的金質如意鎖,那鎖上還刻著“春祺夏安,秋綏冬禧”八個字。

當年她剛剛出生,尚且處於繈褓中時,她的父母,也是愛過她的吧。

這枚如意鎖,還有她的乳名“般般”……開頭一切,總是那般美好。

小小的女孩兒躺在母親的臂彎裏,眼底定滿是憧憬。

那時她定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待到她長大,母親那般慈愛溫柔、包容一切的目光,給予了別人的孩子。

師暄妍自崔靜訓手中取下那枚如意鎖。

這東西,是她自小便帶在身邊的,如珍如寶,一刻也不敢取下來,追隨著她一路從長安馳往洛陽。

但記不清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她已經漸漸,不再把這個再普通不過的物件當個寶了,就連它何時落在了“封墨”那裏,她都不知。

師暄妍指尖微緊,向崔靜訓福了福身:“多謝。也謝封郎君。”

崔靜訓一怔:封郎君?

但頃刻想道,太子殿下少年心性未泯,也時有促狹捉弄旁人之好,這定是什麽新鮮花招,他倒不宜背地裏戳穿他的把戲,教他下不來台。

崔靜訓翩翩地還禮:“娘子,可要在下遣人護送回雅望閣?”

師暄妍攥緊了那枚如意鎖。

她心裏知道,她把那個風姿高華、如日之曜灼的郎君得罪狠了,他如今就連還這物件,也是讓他人代為轉交,是想同她前塵兩清、不復相見之意。

這是她應得的。

她本就是個壞女孩兒。

何況——

師暄妍抓緊如意鎖,將它揣在胸口,本該熏暖之處卻是森然寒涼之意。

既然要壞,便壞得徹底些吧!

師暄妍沒有讓崔靜訓派人護送,此處距離雅望閣也已不遠,她辭謝以後,示意自己要徒步而回。

此時還未到子時,離宮周遭尚有人巡夜,安全無憂,崔靜訓便不曾強拂她心意。

師暄妍至子時正刻回到雅望閣,長廊下的燈火明滅,春意寒涼砭骨,身子像是浸在一汪寒潭裏,她抱著單薄的雙臂,慢慢、慢慢,消無聲息地走在回廊裏。

侯府諸人,沒有絲毫動靜,安靜得有些過分。

師暄妍擡眸,忽見蟬鬢捧著一只湯婆子,猶如鬼魅般閃現在她面前,少女微垂眼睫,怯弱地發著抖。

蟬鬢將湯婆子送入娘子手中,語調頗為冷淡:“娘子上何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