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愛非其道 六

是個長相清秀的男孩,睡顏安寧,可眉宇間帶著極淡的痛苦,容顏幹枯發灰,看著叫人心疼。他身上插著管子,渾濁的血液抽出來,在機器裡解析分離,又重新灌回體內。

儀器上紅色的數字緩緩上升。徐俏說他每次透析要從體內抽出3公斤多廢液,現在才到1.3升,他還要在機器上躺兩三個小時。每星期兩次。

徐俏覆上他蒼灰色的手,輕聲說:“隻有生病的人才能體會這有多痛苦,健康人體會到時,一切都太遲。這裡很多人都有錢,可有時,疾病不是錢能豁免的。”

她們輕聲細語間,淮生的手動瞭一下,下一秒,他睜開眼睛。

“對不起。是不是吵醒你瞭?”

“沒。正覺得無聊。”淮生笑起來很好看,“俏俏,你今天的頭發真漂亮,像我小時候愛吃的水蜜桃棒棒糖。”徐俏摸著才換的頭發,回報他一個開心的笑顏。

和徐俏一樣對生命樂觀而憧憬的男孩。甄意心中感嘆。看著他們緊握在一起的手,她不想打擾,能在生命最脆弱的時候遇到一束光,互相扶持著走過人生的晦暗,算是上天的饋贈。

她走出病房,意外撞見認識的人:淮如,淮生的姐姐。竟是甄意高中的學姐。

淮如見到甄意也挺意外:“你不是做名律師瞭嗎?”

甄意擺手,爽快道:“沒看新聞麼,臭名昭著瞭。”

淮如忙說抱歉,聽說是來采訪的,她很配合。甄意一一記錄,抬頭見淮如立在病房門口,凝望裡邊的淮生和徐俏,那眼神太過無奈悲傷。

“他們兩個挺配。”這一刻,甄意挺佩服陳默。新聞裡白血病腎衰竭太多,受眾都麻木。可徐俏和淮生這一對悲運卻樂觀的情侶,情感沖擊太強烈。

“是啊。”淮如說,“我和淮生是孤兒,從小相依為命,我太想救他,可惜我和他不匹配。他們真幸福。如果淮生能找到合適的腎,俏俏也找到合適的骨髓,在一起,多好。”

身後忽地傳來陰涼的聲音:“病人傢屬都很無恥。”

甄意回頭;淮如蹙眉:“許茜?”

女孩像西域美女,小麥色皮膚,輪廓明顯。她是富二代,徐俏的閨密,前段時間突發心絞痛,查出有心臟病。

她不客氣地說:“這病房裡每個人都期望換腎,說白瞭就是期待世上某個無辜的人立刻死去,把他的腎拿過來。是不是很齷齪?”

甄意詫異半秒,搖頭:“生的希望,是另一個人的死亡,很真實,很無奈。可雖然諷刺,誰能說期待換腎的想法不對?”

許茜目光挪過來,傲慢地打量。

甄意:“既然你這麼認為,為什麼還簽器官捐贈書?”

“你管我?”她哼一聲,走瞭。

甄意自然不管她,隻是想起她剛才看裡面的眼神,太微妙。她並未過多揣度,就見楊姿提著果籃過來。兩人最近見面機會劇減,在這見到,都驚訝。

楊姿指指淮如:“我和她們一起長大。對瞭,你找到工作瞭?”

淮如替她回答:“知名編導陳默的助手呢。”

“那好好幹。”楊姿唏噓。甄意跳槽太順利,還以為她會消沉一陣。這世上似乎總有這麼一種女人,什麼事到她面前都是順利坦途。

聊瞭幾句,甄意告別:“我去驗骨髓,先走啦。”

淮如望著她的背影,忽然想起瞭中學。

每個深中出來的學生,都記得那個神奇的下午。

言格上初二,體育課和初一13班重疊。上課集合時,班上同學忽然騷動起來,他沒反應,直到聽到一個鈴鐺般清脆的女聲:“言格!二年1班的言格!我是甄意,我喜歡你!”

他漠漠地循聲看去,有個女孩穿著花花綠綠的裙子,白T恤上彩筆塗鴉,寫著“甄意(心)言格”。她蹦蹦跳跳,歡樂地扭腰扭屁股,印著他們名字的T恤和短裙像蝴蝶在飛。

同學們樂瞭,哈哈大笑,還有人鼓掌。

體育老師氣死,拎著甄意的耳朵把她提到言格面前:“道歉!”

言格安靜地看她,她跳著腳,齜牙咧嘴地做鬼臉,卻一點兒不難看。

“為什麼要道歉,我說的是真話呀。”她理直氣壯,被揪著耳朵,還轉頭看言格,笑瞇瞇的,“嗨,親愛的言格,你生氣瞭嗎?”

他並沒有。

體育老師和她講不通,說:“罰跑操場10圈。”

10圈=4000米。同學們倒抽冷氣,她卻神采奕奕,眼睛發亮,激動地問:“老師,跑10圈就可以追言格瞭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