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驚蟄(3)

看這態勢,確實是不大好。宮裏人說話都意味深長,不完全點破,讓你且費思量,且要琢磨。

京裏的王公大臣們,哪個和禦藥房的太醫沒有私交?這些太醫們雖在宮裏當值,宮外也有家小宅邸。像哪位王爺吃壞了肚子,哪家哥兒姐兒傷風咳嗽,總免不了要麻煩他們。所以太醫值上給皇帝後妃們瞧病,下了值私人的時間,應邀過府觀觀氣色、診個脈,都是常事。

然而別人是如此,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周興祖。周興祖在太醫院的職位不高,卻深得皇帝器重,養心殿日常的請脈都由他負責,可以說他只為皇帝瞧病,是皇帝一個人的專屬禦醫。如今太皇太後竟要差遣他來給嚶鳴治病根兒,這說明了什麽?還有那句“你福澤深厚得很”,這話從太皇太後嘴裏說出來,又是何等分量!

家裏人都呆坐著,不知如何是好。納公爺和諸軍機商議完了大行皇後奉安事宜,回到家裏一看,一個個雨水澆淋的泥胎模樣,踟躕著邊摘帽子邊問出了什麽事兒,“別不是厚樸又作惡了吧!”

在他眼裏家中一向太平,但凡有事,必是二小子闖了禍。

側福晉覺得他們父子上輩子一定是仇人,厚樸確實人嫌狗不待見,但什麽事兒都賴他,有點不大厚道。

她呆呆起身,呆呆接過納公爺的官帽擱在帽筒上。福晉把今天宮裏發生的事娓娓道明了,她就直瞧著納辛,看他能不能解讀出別的意思,哪怕暫安大家的心也好。結果納公爺比她還慌,半天右拳擊左掌,唉地一聲長嘆:“滿砸!”不過他擔心的並不是閨女要進宮,往後要過囚犯一樣的日子,甚至可能走上大行皇後的老路。他擔心的是稱病的事會不會被戳穿,畢竟裝病裝一時還可以,裝一輩子根本是異想天開。

側福晉沖他哭了,“爺,我在您家二十年,兢兢業業的伺候您,從不敢偷奸耍滑,您怎麽對我的孩子這麽不上心呢。嚶鳴不是您養的嗎?皇後娘娘前車之鑒還熱乎著呢,您一抹頭就忘了?這是把我的孩子往鍘刀底下送,您看不出來啊?”

納公爺慘然聽側福晉說完,又慘然地說:“我能有什麽法子?既然太皇太後都召見了,可不板上釘釘了嘛。依著我說,就算真進了宮也沒什麽,各人頭上半邊天,皇上不待見薛尚章的閨女,未見得不待見我納辛的閨女。”

這話連福晉都聽不下去了,“薛家這會兒引薦,是存著好心的嗎?明明白白說了是幹閨女,您沒聽真周?”

這下納公爺沒話說了,在圈椅裏呆坐半天,最後想到一個膽大包天的轍,“橫豎我在軍機處常能見皇上,回頭尋個機會在他跟前露露口風,就說嚶鳴許了人家,等日子一到就辦喜事。”

這回無話可說的輪到福晉了,她沖側福晉幹瞪眼,“你瞧瞧……”

和皇帝去說,我家姑娘不能跟您,您另尋主兒?這麽說,拿堂堂一國之君當什麽?皇帝至多一笑,說後宮的事兒全憑老佛爺做主,然後呢?小鞋管叫你穿個滿夠,接下來就等著丟官奪爵,回家吃鹹菜幫子去吧。

反正這件事成了懸在全家頭頂上的利劍,礙於皇後大喪未出服,宮裏也沒有更進一步的行動。側福晉終究擔心,便使了銀子,輾轉打聽慈寧宮其後有沒有再召見其他官眷,得到的結果是沒有。慈寧宮二把手,還狗搖尾巴地朝她打千兒,“給您道喜呀。”

喜從何來呢,真是壞得不能再壞了,誰讓滿朝文武都知道納辛和薛尚章穿一條褲子!側福晉在家熬油似的等了七天,第八天直去了果勇公府,拜訪果勇公福晉。

薛福晉知道她為什麽事而來,見了也分外熱絡,牽著她的手說:“我這程子真是忙昏了頭,原想著要去府上一趟的,竟未抽出空來。”

側福晉說話還得盡量委婉著,說家裏遭逢驟變,請公爺和福晉千萬節哀。又兜了半天的圈子,才問起那天太皇太後召見的事兒,忡忡道:“孩子回來一說,我心裏頭亂成了一團麻。我想著皇後娘娘方才大行,總不至於這個當口上相看人的……自然,都是我這做娘的瞎猜,拿不定主意,只好上您這兒來打聽,究竟是怎麽個說法兒,您給透個底吧。”

薛福晉卻說太皇太後的召見,她本也不知情,是後來有人來請,她進慈寧宮沒多會兒嚶鳴就到了,才知道太皇太後有心叫她進去問話。

“朝政大事不是咱們後院婦人能議論的,但你我兩家交好,宮裏頭早有耳聞。咱們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是這麽個想頭兒,皇後沒了,嚶鳴要是能進宮,咱們兩家的富貴豈不可永保?”

側福晉的心都涼了,她打算得這麽細致,還敢說事先不知情?

“福晉,咱們都是自己人,嚶鳴也是您瞧著長大的,您往常可疼她。皇後大行前召嚶鳴進宮,姐兒倆什麽心裏話都說……您瞧,您還覺得嚶鳴進宮是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