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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把短外套脫掉。”

我一愣,這算什麽玩意兒?但是我依然照他的話脫掉了短外套,我裏面穿的是一件黑色套頭毛衣。他瞟了我一眼,就用紅筆在我那張卡片上打了個記號,對我微笑著說:

“陸小姐,你已經錄取了,下星期一起,到這兒來先受一個禮拜的訓練。待遇你不用擔心,每個月收入總在兩三千元以上。”

我又一愣,這樣就算錄取了?既不考試也沒有測驗的問題,兩三千元一月,這是什麽工作?我呆了一呆,問:

“我能請問工作的性質是什麽嗎?”

“你不知道?”他問。

“不是招請女職員嗎?”我說。

“是的,也可說是女職員,”他說,“事實是這樣,大概陰歷年前,我們在成都路的藍天舞廳就要開幕……”

“哦,”我倒抽了一口冷氣,“你們是在招請舞女。”

“唔,”那經理很世故地微笑著,“你不要以為舞女的職業就低了,其實,舞女的工作是很清白很正經的……”

“可是,”我昂著頭說,“我不做舞女,對不起!”我轉身就向門外走,那經理叫住了我:

“等一下,陸小姐。”他上上下下看看我,“你再考慮一下,我們這兒凡是錄取的小姐,都可以先借支兩千元,等以後工作時再分期扣還。你先回去想想,我們保留你的名額,如果你改變意思想來,隨時可以到這兒來通知我們。”

“謝謝您。”我說,點了一個頭,毫不考慮就走下了樓梯。先借兩千元,真不錯!他大概看出我急需錢,但是我再需要錢也不能淪為舞女!下了樓,走出商行的大門,站在熱鬧的衡陽街上,望著那些食品店高懸的年貨廣告,和那些服裝店百貨店所張掛的年關大廉價的紅布條,以及街上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的人群,心中不禁湧起一陣酸楚。是的,快過年了,房東在催著我們繳房租,而家裏已無隔宿之糧,我能再空著手回家嗎?一日的奔波,又是毫無結果,前面一大堆等著錢來解決的問題,我怎麽辦?

搭上公共汽車,我到了方瑜家裏。方瑜和我在學校中是最要好的,我們同是東北人,也同樣有東北人的高個子,每學期排位子,我們總是坐在一塊兒。她愛美術,我愛音樂,還都同樣是小說迷。為了爭論一本小說,我們可以吵得面紅耳赤,幾天不說話,事情一過,又和好如初。同學們稱我們為哼哈二將。高中畢業,她考上師大藝術系,跨進了大學的門檻。我呢?考上了東海大學國文系,學費太高,而我,也不可能把媽一個人留在台北,自己到台中去讀書。所以考上等於沒考上。決定在家念書,第二年再考。第二年報考的第一志願是師大音樂系,術科考試就一塌糊塗,我既不會鋼琴,只能考聲樂,但我歌喉雖自認不錯,卻沒受過專門訓練,結果是一敗塗地!學科也考得亂七八糟,發榜後竟取到台中靜宜英專,比上次更糟,也等於沒考上。所以,方瑜進了大學,我卻至今還在混時間,前途是一片茫茫。

方瑜的父親是個中學教員,家境十分清苦,全賴她父親兼課及教補習班來勉強維持,每天從早忙到晚,方瑜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她是老大,一家六口,食指浩繁。家中沒有請下女,全是由她母親一手包辦家務,也夠勞累了。但,他們一家人都有北方人特有的熱情、率直和正義感。所以,雖然他們很苦,我相信他們依然是唯一能幫助我的人。

方瑜的家在中和鄉,公家配給的宿舍,一家六口擠在三間六席大的房子裏,台風季節還要受淹水威脅。方瑜和她妹妹共一間房子,她妹妹剛讀小學二年級。

我敲了門,很僥幸,方瑜在家,而且是她自己給我開的門,看到了我,她叫了起來:

“陸依萍,是你呀,我正在猜你已經死掉了呢!”

“喂,客氣點,一見面就咒人,怎麽回事?”我說。

“這麽久都不來找我!”

“你還不是沒有來找我!”

“我忙嘛,要學期考了,你知道。”

跟著方瑜走上榻榻米,方伯母正在廚房裏做晚飯,我到廚房門口去招呼了一聲,方伯母馬上留我吃晚飯,我正有一肚子話要和方瑜談,就一口答應了。方伯伯還沒有回家,我和方瑜走進她的房間裏,方瑜把紙門拉上,在榻榻米上盤膝一坐,把我也拉到地下坐著,壓低聲音說:

“我有話要和你談。”

“我也有話要和你談。”我說。

“你先說。”

“不,你先說。”我說。

“那麽,告訴你,糟透了,”她皺著眉說,“我愛上了一個男孩子。”

“哈,”我笑了起來,“恭喜恭喜。”

“你慢點恭喜,你根本沒把我的話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