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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您,伯母!”我說,感到鼻子裏酸酸的,我原有一個富有的父親,可是,我卻在向貧苦的方家告貸!走出了方家,搭公共汽車回到家裏,已經九點多鐘了。媽果然已擔了半天心了。

“怎麽回來這麽晚?沒遇到什麽壞人吧?急死人了。”

“沒有,”我說,“到方瑜那兒談了一會兒。”

上了榻榻米,我把兩百元交給了媽媽。

“哪兒來的?”媽媽問。

“向方瑜借的。”

“方家——”媽猶豫地說,“不是很苦嗎?”

“是的,在金錢方面很貧窮,在人情方面卻很富有。和我那個父親正相反。”

“那——我們怎麽好用他們的錢呢?”

“用了再說吧,反正我要想辦法還的。”

我洗了一個熱水澡,用那張虎皮把全身一裹,坐在椅子裏,在外面吹了一天冷風,家裏竟如此溫暖!媽一定要把她的熱水袋讓給我,捧著熱水袋,裹著虎皮,一天的疲勞,似乎消失了一大半。我把謀職的經過告訴了媽,說起舞女那工作時,媽立即說:

“無論如何不行,我寧可討飯,也不願意讓你做舞女!”

“媽,你放心吧,”我說,“我自己也不會願意去做舞女的。”

沉默了一會兒,媽說:

“今天周老太太又來了。”

周老太太是我們的房東,我皺著眉頭說:

“她為什麽逼得那麽緊?我們又不是有錢不付!”

“這也不能怪她,”媽說,“你想,她有一大家子的人要吃飯,還不是等著我們的房租過日子。說起來周老太太還真是個好人,這兩年,房子都漲價了,我們住的這兩間房子,如果租給別人,總可以租到一千、八百一個月,租給我們她還是只收五百塊錢,她也真算幫我們忙了。只是,唉!”媽嘆了口氣,又說:“今天她來,說得好懇切,說不是她不近情理,只因為年關到了,她兒子又病了一場,實在需要錢……”

我默默不語,媽媽用手按了按額角,我坐正身子說:

“媽,你頭痛的病是不是又犯了?”

“沒有呀!”媽慌忙把手拿了下來,我望著她,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媽,”我轉開頭說,“我實在不會辦事。我還是不應該跟爸爸鬧翻的。”

“別說了,依萍,”媽說,用手摸摸我的脖子,紅著眼圈說,“他不應該打你,看在那麽多年我和他的夫妻關系上,也不該打你。”說著,她突然想起什麽來說:“忘記告訴你,今天早上爾豪來了一趟。”

“爾豪?!他來做什麽?”我問。

“他說,你爸爸叫你今天晚上去一趟。”

“哼!”我冷笑了一聲,“大概越想越氣,要再打我一頓!”

“我想不是,”媽沉思地說,“或者他有一點後悔。”

“後悔?”我笑了起來,“媽,你認為爸會後悔?他這一生曾經對他做的任何一件事後悔過嗎?後悔這兩個字和爸是沒有緣分的!”

我站起來,走到我的屋裏,打開書桌上的台燈,開始記日記,記日記是我幾年來不間斷的一個習慣。我把今日謀職的經過概略地記了,最後,我寫下幾句話:

“生活越困苦,命運越坎坷,我應該越堅強!我現在的責任不止於要奉養媽媽,還有雪姨那一群人的仇恨等著我去報復。凡有志者,決不會忘記他曾受過的恥辱!我要報仇的——不擇任何手段!”

第二天,我又度過了沒有結果的奔波的一日,當黃昏時分,我疲倦不堪地回到家裏時,懊喪使我幾乎無力舉步。任何事情,想象起來都簡單,做起來卻如此困難,沒想到我想找一個能糊口的工作都找不到。進了門,我倒在椅子裏,禁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還沒有找到工作?”媽媽問。

“沒有。”

媽不說話,我發現媽顯得又蒼老又衰弱,臉色白得像張紙,嘴唇毫無血色。我說:“媽,明天去買十塊錢豬肝,煮碗湯喝。”

“可是——”媽望了我一眼,怯怯地說,“我把那兩百塊錢給周老太太了。”

“什麽?”我跳了起來,因為我知道家裏除了這兩百元和我帶走的十元之外,是一毛錢都沒有的,而且,早上我走時,連米缸裏都是空的,“你全給了她?”

“嗯。”

“那麽,你今天吃的是什麽?”

媽把頭轉開,默默不語。然後,她走到床邊去,慢慢地把地下那張虎皮卷起來,我追過去,搖著她的手臂說:

“媽媽,你難道一天沒有吃東西?”

“你知道,”媽媽輕輕說,“我的胃不好,根本就不想吃東西。”

“哦!”我叫了一聲,雙腿一軟,在地下坐了下來,把我的頭埋在裙子裏,眼淚奪眶而出。“哦,媽媽,哦,媽媽。”我叫,一面痛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