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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緊牙,一語不發。好了,現在是他們對我全力反擊的時候。我環視這屋子裏每一個人,他們全是我的敵人,現在我已陷入重重包圍,而我是孤立無援的!在這一次作戰上,他們已大獲全勝,我是一敗塗地!

爾豪繼續對我嘲謔地笑著說:

“依萍,還有一件事情要你幫忙呢!如萍大約十月裏結婚,我們考慮了好久,認為還是請你當女儐相最合適,怎麽樣?沒問題吧!”

“好!”我幹脆地說,站了起來,我的血管已在體內僨張,我必須趕快離開這間屋子。我說,“我很願意作你們的女儐相,預祝你們白頭偕老!”我望著雪姨說:“爸爸呢?”

“出去了!”

“告訴他我來過了!”

說完,我匆匆地走出客廳,幾乎是踉跑地向大門外沖。在花園裏,如萍追了上來,叫著說:

“依萍,等一下。”

我站住了,如萍追過來,站在雨地裏,伸手過來拉住我的手,用充滿歉意的聲音說:

“依萍,你不怪我吧,我知道你是愛他的!”

我受不了了!我好像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那股壓力已到了最高峰,我甩開她的手說:

“別胡說八道,我一點都不在乎!”

可是,這傻瓜又拉住了我的手,用純屬於善意的,歉然的,好心的聲音,急急地說:

“依萍,我知道你很難過,我自己也嘗過這滋味的,我實在不該搶你的男朋友,可是他對我好……我沒辦法,依萍,以前我也不怪你,現在你也不怪我,好嗎?我們還是好姐妹,是不是?”

我心中冒火,頭昏腦漲,望著她那張怯兮兮的臉,我爆炸地大喊了起來:“告訴你,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懂不懂?你這個大笨蛋!”喊完,我無法控制了,我掉轉頭,沖到大門外面。在門外,我靠在圍墻上,劇烈地呼吸著,讓突然襲擊著我的一陣頭暈度過去。於是,我又恍惚回到挨打的那一天,站在門外發誓要報仇。仰起臉來,我讓雨點打在我臉上,心如刀絞,頭痛欲裂!我,走了半天的迂回路,現在好像又繞回到起點來了。何書桓……我在圍墻上搖著我的頭,無聲地說:

“何書桓!我恨你!”

沿著新生南路,我踉蹌著向前走。雨大了,風急了,我依然沒有豎起雨衣的帽子,風撩起了我的雨衣,我胸前的襯衫和裙子都濕了,水從頭發上滴了下來,管他呢!我什麽都顧不得!頭痛在增劇,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我想找一個地方,狂歌狂叫狂哭,哭這個瘋狂世界,叫這個無情天地!

到了和平東路,我應該轉彎,但我忘記了,我一直走了過去。心裏充滿了傷心、絕望、憤怒和恥辱。何書桓,這個我愛得發狂的男人,他今天算把我折辱夠了,他一定得意極了,他該在大笑了!哦,這世界多奇怪,人類多奇怪,愛和恨的分野多奇怪!

新生南路走到底是羅斯福路,我順著路向左轉走到公館的公路局汽車站,剛好一輛汽車停了下來,雨很大,車子裏很空,我茫然地上了車,完全是沒有意識的。車子開了,我望著車窗上向下滑的雨水,心裏更加迷糊了,頭痛得十分劇烈。閉上了眼睛,我任那顛簸的車子把我帶到未可知的地方去。

車子停了又開,開了又停。終於,它停下來不再走了,車掌小姐搖著我的肩膀說:

“喂,小姐,到底了!”

到了?到哪裏了?但,管他呢!反正到終站我就必須下車。我下了車,迷迷茫茫地打量著四周,直到公路局的停車牌上的三個字映進我的眼簾,我才知道這是新店站。我向前面走去,走出新店鎮,走到碧潭的吊橋上。站在橋上,我迎風佇立,雨點打著我,夜色包圍著我,在黑暗中伸展著的湖面是一片煙雨濛濛。

走過了橋,我沒意識地走下河堤,在水邊的沙灘上慢慢地走著。四周靜極了,只有雨點和風聲,颯颯然,淒淒然,夜的世界是神秘而陰森的。我的頭痛更厲害了,雨水沿著我的頭發滴進我的脖子裏,我胸前敞開的雨衣毫無作用,雨水已濕透了我的衣服,我很冷,渾身都在發抖。但腦子裏卻如火一般地燒灼著。

我走到一堆大石塊旁邊,聽到水的嘩嘩聲,這兒有一條人工的堤,水淺時可以露出水面。這時,水正經過這道防線,像瀑布般流下去,黑色的水面仍然反射著光亮。我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把手支在膝上,托住了下巴,靜靜地凝視著潭水。

水面波光粼粼,在白天,我曾經和何書桓多次遨遊過。而今,何書桓已經屬於另一個女孩子了,一個我所恨的女孩子,雪姨的女兒!我咬住嘴唇,閉上眼睛,何書桓,他報復得多徹底!何書桓!何書桓……媽媽去找過他,我寫信求過他,他居然完全置之不理,怎樣的一顆鐵石之心!但是,我愛他!就在我獨坐在這黑夜的潭邊,忍受著他給我的痛苦的時候,我依然可以感到我心中那份被痛楚、憤怒所割裂的愛。可是,這份愛越狂熱,我的恨也越狂熱!何書桓,這名字是一把刀,深深地插在我的心臟裏,那黑色的潭水,全像從我心臟中流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