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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買雙份!”我說。

一走進方瑜的家,我立即就受到他們家中歡樂氣息的感染,剛剛那幕醜劇迅速地在我腦中淡忘,我不由自主地輕快了起來。方瑜把我們延進她的臥室,在他們家,是沒有“客廳”這一項的。進去後,她七手八腳的把畫布畫具等向屋角一塞,騰出兩張椅子給我們坐,我推開了椅子,依照老習慣席地而坐,何書桓也學我坐在地下,方瑜倒了兩杯白開水給我們,笑著說:

“白茶待客,最高貴的飲料。”

然後她皺著眉看看我,說:

“怎麽回事?好像瘦了不少嘛!”

“還說呢!我病了半個月,你都沒來看我!”

“病了?”她驚異地說,“你這個鐵打的人也會病倒!”接著,她看看何書桓說:“與你有關沒有?”

何書桓有些不自然,對於方瑜率直的脾氣,他還沒有能適應呢!我調開了話題說:

“方瑜,你現在是標準的天主教徒了,怎麽反而不看《聖經》呢?”

“我現在在看這本書!”方瑜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丟在我的身上說。我接過這本書,看標題是:

“巫術,魔術,及蠱術。”

“哈,”我擡高了眉頭說,“宗教研究完了,又研究起巫術來了,你到底在搞什麽鬼?”

方瑜盤膝而坐,深沉地說:

“我只想研究一下人類,人類是很奇怪的東西,有的時候一無所用,有的時候又法力無邊。這本書裏說起許多野蠻民族用巫術報仇,看了真會使人毛發悚然。我不信這些東西,但它又令人相信……我覺得人類很可怕,他們會發明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用在戰爭及殘害別人的事情上,這世界上如果沒有人類,大概就天下太平了。”

“未見得吧!”何書桓說,“所有的動物,都有戰爭的!”

“它們戰爭的目的,只是為了生存下去,人類戰爭的目的卻復雜極了,自私心可以導致戰爭,欲望可以導致戰爭,一丁點的仇恨也可以導致戰爭……所以,人類是沒有和平的希望的!”方瑜用悲天個人的口吻說。

“好了,方瑜,你的話題太嚴肅了,簡直像在給我們上課,我對人類的問題不感興趣!”我說。對她的話有些不安。

“你應該感興趣!”方瑜盯著我說,“你就是個危險分子!依萍,我告訴你一句話:解決‘仇恨’的最佳方法不是‘仇恨’,而是……”

“愛!”我代她說下去,聲調是諷刺的,“當一個人打了你左邊的臉,你最好把右邊的臉也送給他打,當一個人殺了你母親,你最好把父親也送給他殺……”

方瑜笑了,說:

“依萍,你永遠是偏激的!來,我們別談這些殺風景的話,我提議我們到圓通寺去玩玩去!你們有興趣沒有?現在是三點半,到那兒四點鐘,玩到六七點鐘回來吃飯,正好,走不走?”

“好!”我跳起來說,“帶小琦去!”小琦是方瑜的妹妹。

五分鐘後,我們就一切收拾停當,向圓通寺出發了。乘公路局汽車到底站,然後步行了一小段路,就開始上坡。小琦一直在我們腿底下繞來繞去,蹦蹦跳跳的,穿了一件綠色薄綢裙子,像個小青蛙。一面跑著,一面還唱著一支十分好笑的山歌:

倒唱歌來順唱歌,

河裏石頭滾上坡,

我從舅舅門前過,

看見舅母搖外婆。

滿天月亮一顆星,

千萬將軍一個兵,

啞巴天天唱山歌,

聾子聽見笑呵呵。

我們也笑得十分開心,何書桓迅速地跟小琦建立起一份奇異的友情來,我發現何書桓非常愛孩子,他和小琦就在山坡上追逐,大聲地笑著,好像也成了個孩子。只一會兒,他和小琦就跑到我們前面好遠了。方瑜望著他們,然後微笑地回過頭來對我說:

“依萍!他是個很可愛的男孩子!”

“介紹給你好嗎?”我笑著說。

“只怕你舍不得。”我們繼續走了一段,方瑜說:

“依萍,你好像有心事。”

我咬咬嘴唇,擡頭看了看天,天上堆著雲,白得可愛。我迷惘地說:

“人,真不知道怎樣做是對?怎樣做是錯?”

“你的毛病在你把一切問題都看得太嚴重,你記得我那個糖的比喻嗎?如果你想求心靈的平靜,應該先把一切愛憎的念頭都拋開。”

我不說話,到了圓通寺,我們轉了一圈,又求了簽,我對簽上那些模棱的話根本不感興趣。玩了一會兒,太陽逐漸偏西了,我們又繞到後山去,在荒煙蔓草的小道中走著,山谷裏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影,聽著小鳥啁啾,望著暮色昏蒙下的衰草夕陽,以及遠處的裊裊炊煙,我心底竟湧起一種奇怪的,空蕩蕩的感覺。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竭力想用我的全心,去捕捉我在這一刻所生的奇妙的感觸。看到我坐下來,何書桓也拉著小琦坐了下來,方瑜仍然迎風而立,風吹起了她的裙子和頭發。凝望著遠方的茫茫雲天,一瞬間,我竟感到心境空靈,神清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