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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期定了嗎?”

“下個月十五日。”

“飛機?”

“是的。”

我咬咬嘴唇,沒有什麽話好說了。半天,我才想出一句話:

“現在去不是不能馬上人學嗎?”

“是的,準備先做半年事,把學費賺出來,明年暑假之後再入學。”我點點頭,無話可說了。媽媽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我身邊,面對著書桓,她顯得比我更激動。這時,她渴切地說話了:

“書桓,走以前,到我們家來玩玩,讓我們給你餞行,好嗎?”

“不了,謝謝您,伯母。”何書桓十分客氣地說,“我想用不著了。”

“答應我來玩一次。”媽媽說,聲音裏帶著點懇求味兒。

“我很抱歉……”何書桓猶豫地說,眼光縹渺而凝肅地落在如萍的墓碑上,那碑上是當初何書桓親筆寫了去刻的幾個簡單的字“陸如萍小姐之墓”。

我很知道,媽媽在做徒勞的嘗試,一切去了的都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現在,我和書桓之間又已成陌路,舊時往日,早已飛灰湮滅,我們永不可能再找回以前的時光了。如萍的影子沒有放松我們,她將一直站在那兒——站在我與他之間。我淒苦地佇立著,慘切地望著他,在他樵悴與落寞的神態裏,我可以看到自己的惶然無告。我們手攜手地高歌絮語,肩並肩地郊原踏青,仿佛已是幾百年前的事了!看到媽媽還想再說話,我不由自主地打斷了媽媽,用幾乎是匆遽的語氣說:

“那麽,書桓,再見了。你走的那天,我大概不能去送行了,我在這裏預祝你旅途愉快。”

“謝謝你,依萍。”

“希望將來,”我頓了一下,鼻子裏湧上一陣酸楚,聲音就有些哽咽了,“我們還有再見面的一天。”

“我相信”他也頓了頓,嘴唇在顫抖著,“總會有那一天的。”

是嗎?總會有那一天嗎?那時候,他將攜兒帶女地越海歸來。我呢?真的會已是“綠葉成蔭子滿枝”嗎?我的喉嚨收緊了,眼光模糊了,我無法再繼續面對著他。匆匆地,我說了一句:

“再見了,書桓。”

“再見。”

他的聲音那麽輕,我幾乎聽不見。挽住了媽媽,我像逃走似的向下沖去。我看到爾豪去和何書桓打招呼,這一對舊日的同學,竟牽纏了這麽復雜的一段故事,他們還能維持友誼嗎?我不想再去研究他們了。拉住媽媽,我們很快地向下走去,秋風迎面撲來,我的麻衣隨風飛舞,落葉在我面前飄墜,我從落葉上踏過去,從無數的荒墳中踏過去。爸爸,他將留在這荒山之上了!盡管他曾妻妾滿堂,兒女成群,但他活得寂寞,死得更寂寞。

山下停著我們的車子,我讓媽媽先上了車。旁邊有兩輛出租汽車,大概分別是爾豪和書桓坐來的。我倚著車門,沒有立即跨進去,擡頭凝視著六張犁那荒煙彌漫的山頭,我悵然久之。然後,爾豪和夢萍從山上下來了,何書桓沒有一起下來,他還希望在山上找尋什麽?還是憑吊些什麽?爾豪對我走了過來,家庭的變故使他改變了很多,他好像在一夜間成熟持重了。往日那飛揚浮躁的公子哥兒習氣已一掃而空。站在我面前,他輕聲說:

“很抱歉我沒有幫到忙。”

我知道他指的是爸爸的喪事,就黯然地說:

“沒有開吊,一切都用最簡單的辦法,人死了一切也都完了,我沒有力量也不必要去注意排場。”

“是的。”他說。

停了一會兒,我問:

“雪姨怎樣?”

“在監獄裏。”他說,“我把爾傑送進了孤兒院,我實在沒力量來照顧他。”

我點點頭,他也點點頭說:

“再見吧!”

他剛轉過身子,夢萍就對我走了過來,她的面色依然慘白,眼睛裏卻冒著火,緊緊地盯著我,有一副兇狠的樣子。站在我的面前,她突然爆發地惡狠狠地對我嚷了起來:

“依萍,你得意了吧?你高興了吧?你一手拆散了我們的家,你逼死了如萍,逼走了媽媽,又促使了爸爸提早結束了他的生命,你勝利了!你報復成功了!你應該放一串鞭炮慶祝慶祝!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是誰供給警察局的情報,你把我母親送進了監獄,把我的弟弟送進了孤兒院!你偉大!你的毒辣簡直是人間少有!一年之間,你顛覆了我們整個的家庭!使我和哥哥無家可歸!我告訴你,依萍!我不像哥哥那樣認命,怨有頭,債有主,我不會饒你!我告訴你!我化成灰也要報今天的仇!我永不會原諒你!記住你給了我們些什麽,將來我會全體報復給你!你記住!你記住!你記住!我要讓你死無葬身之地!我們之間的債還沒有完,我會慢慢地找你來算……”

“走吧!夢萍!”爾豪把夢萍向汽車裏拉,夢萍一面退後,一面還在狂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