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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萍!”

媽媽喊了一聲,把我的頭緊攬在她的胸前,用手環抱住我。噢,媽媽的懷裏真溫暖!但,我推開了她,搖晃著站起身來,側耳傾聽。“你做什麽?”媽媽問。

“有人叫我。”我說。

“誰?”

“書桓。”

“依萍,”媽媽試著來拉我的手,“你太疲倦了,去睡吧,現在已經深夜一點鐘了。”

可是,我沒有去睡,相反的,我向窗口走去。窗外,雨滴在芭蕉葉上滑落,屋檐上淅瀝的雨聲敲碎了夜色,圍墻外的街燈聳立在雨霧裏,孤獨的黨著昏茫的光線。我倚著窗子,靜靜地傾聽,雨聲,雨聲,雨聲!那樣單調而落寞。遠遠地偶爾有一輛街車駛過,再遠一點,有火車汽笛的聲音,悠長遙遠地破空傳來,我幾乎可以聽到車輪馳過原野的響聲。

“依萍,你怎麽了?”媽媽走過來,擔心地望著我。

我沒有說話,夜色裏有些什麽使我心動,我傾聽又傾聽,一切並不單純,除了那些聲音之外還有一個聲音,來自不知何處。我輕輕地推開了媽媽,向門口走去,媽媽追上來喊:

“你幹什麽?你要到哪裏去?”

“書桓在外面。”

我低低地說,仿佛有個無形的大力量把我牽引到門外去,使我無法自主。走到玄關,我機械化地穿上鞋子,像個夢遊病患者般拉開了門。媽媽不放心地跟了過來,焦急地說:

“深更半夜,你怎麽了?外面下著雨,又那麽冷,你到底是怎麽了?”

是的,外面下著雨,又那麽冷。我置身在細雨濛濛的夜色中了。穿過小院子,打開大門,我走了出去。冷雨撲面,寒風砭骨,我不勝其瑟縮。但,毫不猶豫地,我向那街燈的柱子下望去,然後,我就定定地站著,腦子裏是麻瘦的,我想哭,又想笑。

在街燈下,正像幾個月前那個晚上一樣,何書桓倚在柱子上,像被釘死在那兒一般,一動也不動地佇立著。他沒有穿雨衣,只穿著件皮夾克,豎著衣領,雙手插在口袋裏。沒有人能知道他已經站了多久,但,街燈照射的光芒下,可清晰地看到雨水正從他濕透的濃發裏流了下來。他的睫毛上,鼻尖上,全是水。夾克也在雨水的淋洗下閃著光。燈光下,他的臉色蒼白沉肅,黑眼睛裏卻閃爍著一抹狂熱的、鷲猛的光。

我站在家門口,隔著約五步之遙,和他相對注視。雨霧在我們中間織成了一張網,透過這張網,他鷙猛的眼光卻越來越強烈,銳利地盯在我的臉上。我不由自主地向他走過去,我一直走到他的面前,停在他的身邊。有一滴雨水正從他掛在額前的一綹頭發裏流下來,穿過了鼻翼旁邊的小溝,再穿過嘴角,懸在下巴上。我機械化地擡起手來,從他下巴上拭掉那滴雨。於是,他的手一把就捉住了我的,我站不穩,倒向了他,他緊攬住了我,眼光貪婪地、渴求地、痛楚地在我臉上來來回回地搜尋。接著,他的嘴唇就狂熱地吻住了我的眼睛,又從眼睛上向下滑,吮吸著我臉上的雨和淚。他的呼吸急促而炙熱。他沒有碰我的唇,他的嘴唇滑向了我的耳邊,一連串低聲的、窒息的,使人靈魂震顫的呼喚在我耳邊響了起來:

“依萍!依萍!依萍!”

我渾身抖顫得非常厲害,喉嚨裏堵塞著,一個字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他用兩只手捧住了我的頭,仔細地望著我,然後他閉了眼睛,吞咽了一口口水,困難地說:

“依萍,你為什麽要出來?”

“你在叫我,不是嗎?”我凝視著他說。

“是的,我叫了你,但是你怎麽會聽見?”

我不語,我怎麽會聽見?可是,他竟然在這兒,真的在這兒!他叫過我,而我聽到了。哦!書桓,既然彼此愛得這麽深,難道還一定要分開?我仰視他,卻說不出心中要說的話。我們就這樣彼此注視,不知道時間是停駐抑或飛逝,也不知道地球是靜止抑或運轉。好久好久之後,或者只是一刹那之後,他突然推開了我,轉開頭,痛苦地說:“為什麽我不能把她的影子擺脫開?”

我知道那個“她”是指誰,“她”又來了,“她”踏著雨霧而來,立即隔開了我和他。我的肌肉僵硬,雨水沿著我的脖子流進衣領裏,背脊上一陣寒栗。

何書桓的手從我手上落下去,轉過身子,他忽然匆匆說了一句:

“依萍,祝福你。”

說完,他毅然地甩了甩頭,就大踏步地向巷口走去,我望著他挺直的背脊,帶著那樣堅定而勇敢的意味。我望著,牙齒緊咬著嘴唇。他走到巷口了,我不自禁地追了兩步,他轉一個彎,消失在巷子外面了。我的嘴唇被咬得發痛,心中在低低地、懇求地喊:

“書桓,書桓,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