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4頁)

戲是演得順利極了。只是,這天晚上,卻出了一件意外,一件誰也沒有料到的“意外”。

“意外”是由曹宜娟帶來的,雅晴相信,宜娟決無任何惡意,怪只怪她對桑桑的事了解得太少又太多,顯然爾凱很避諱和她談桑桑,宜娟對桑桑的過去完全不知道。奶奶在寂寞和懷念中,一定又對宜娟談了太多的桑桑,因而宜娟竟知道了桑桑的愛好與特長。

晚上,大家都坐在客廳裏東拉西扯,聽“桑桑”敘述她在洛杉磯“親眼目睹”的一場“警匪追逐戰”。她正說得有聲有色時,宜娟來了。近來,宜娟有些刻意模仿“桑桑”的打扮,她穿了件寬松上衣,和一條緊身的AB褲。只是,因為她屬於豐滿型,不像雅晴那麽苗條,這打扮並不非常適合她,但足見她“用心良苦”。她進了門,笑嘻嘻的,手裏抱著一件又高又大的東西,是一個嶄新的吉他盒子!

“瞧!桑桑!”她討好地、興奮地、快樂地笑著,“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麽來?奶奶和蘭姑都告訴過我,你的吉他彈得棒透了!我猜,你的吉他一定丟在美國沒帶回來,這些日子你也忙得沒時間出去買,我就去幫你買了一個!”她打開琴盒,心無城府地取出那副吉他,吉他上居然還用小亮片飾上“S.S.”兩個字母,來代表“桑桑”。她舉起吉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室內空氣的緊張和僵硬,她一直把吉他送到“桑桑”面前去:

“快,桑桑,你一定要彈一支歌給我們聽!唱那支《夢的衣裳》,好嗎?”

雅晴僵住了。飛快地,她擡起睫毛來掃了爾旋、爾凱兄弟兩個一眼,兩兄弟都又緊張又蒼白。她心中湧起一股怒氣,氣這兄弟兩個!他們該告訴她有關吉他和《夢的衣裳》的故事,他們該防備宜娟這一手。現在,這場戲如何唱下去?她生氣了。真的生氣而且不知所措了。掉頭望著奶奶,奶奶正微張著嘴,著了魔似的看著那吉他,她竟看不出奶奶對這事的反應。她急了,怔了,想向蘭姑求救,但是,來不及了,宜娟又把吉他往她面前送:

“桑桑!”她嫵媚地笑著,“拿去呀!你調調音看,不知道聲音調好了沒有!”

“宜娟!”驟然間,爾凱爆發似的大吼了一句,怒不可遏地大叫,“拿開那個東西!你這個笨蛋!”

這一吼,把雅晴給驚醒了。頓時間,她做了個冒險的決定,她只能“歇斯底裏”地發作一番,管他對還是不對!她倒退著身子,一直往樓梯的方向退去,她相信不用偽裝,自己的臉色也夠蒼白了,因為,她的心臟正擂鼓似的狂跳著,跳得快從喉嚨口跑出來了。她開始搖頭,嘴裏喃喃地、訥訥地、不清不楚地喊著:

“不!不!不!不要吉他!不要吉他!不要吉他!”

她擡眼看奶奶,她的頭搖得更兇了,搖得頭發都披到臉上來了。她重重地咬了一下舌頭,痛得逼出了眼淚,她哭著抓住樓梯扶手,尖聲哭叫:

“不要!奶奶!我不要吉他!我不會彈吉他!我不會唱歌!我不會!我不會!我不會!拿開那個!奶奶!奶奶!奶奶呀!”

第一個向她撲過來的是蘭姑,她一把抱住雅晴的身子,大聲地嚷著:

“桑桑!小桑桑!沒有人要你彈吉他,沒有人要你唱歌,你瞧,沒有吉他,根本沒有吉他!”她俯下身子,假裝要安定她,而飛快地附在她耳邊低語了一句,“演得好,繼續演下去!”

得到了鼓勵,雅晴身上所有的演戲細胞都在活躍了,她把整個身子伏在樓梯扶手上,讓頭發披下來遮住了臉,她似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奶奶,你告訴他們……你告訴他們……我不要彈吉他!我不要!奶奶……”

奶奶顫巍巍地過來了,她那滿是皺紋的、粗糙的手摸上了雅晴的頭發,她的胳膊環繞住了雅晴的頭,她的聲音抖抖索索,充滿了焦灼、憐惜、心疼與關切地響了起來:

“我告訴他們,我告訴他們,寶貝兒,別哭別哭我告訴他們!”奶奶含淚回視,怒聲吼著:“誰說桑桑要彈吉他?我們家永遠不許有吉他!紀媽,把那把吉他拿去燒掉!快!”

紀媽“噢”了一聲,大夢初醒般,從宜娟手裏奪下吉他,真的拿到廚房裏去燒起來了。宜娟愣愣地站在那兒,像個石膏像,嘴唇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她實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雅晴的“戲”不能不繼續演下去,事實上,她也不明白該演到怎樣的程度再收場。她軟軟地在樓梯上坐了下來,身子幹脆伏到樓梯上去了。她哭得一直抽搐,嘴裏嘰哩咕嚕地在說些她僅有的“資料”:

“我恨大哥!我恨大哥!沒有衣裳……沒有夢,我什麽都沒有……我恨大哥!我恨你們!我恨你們!沒有……夢的衣裳……”她嗚咽著,悲鳴著,挖空心思想下面的“台詞”,“奶奶,我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奶奶,我不彈吉他了,不唱歌了,自從到美國,我就……不唱歌了。我只有奶奶,沒有夢也沒有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