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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小葉說:“Hi!”

她冷冷看我一眼,轉過身去。

小童向我打招呼:“小秋,過來說話。”

我先去換了工作服,然後跟著小童進了辦公室。

“從今天起,你夜班只用工作到八點。如果你想換成早班或午班,我可以和其他的經理打招呼。”

我是學生,早班午班都不可能來。這意味著我的收入會減少一半。

我猜到了原因,還是不肯罷休:“為什麽?”

“總經理派下的話。”

“是小葉說了什麽,對嗎?”

“頭兒要你走人,這三個小時的工作時間還是我給你爭取的。小姐,吃一塹長一智。掙一點是一點,咱們不和錢過不去。”

我知道小葉的用心。瀝川一般九點鐘才來咖啡館,八點下班的話,我就不大可能見到他了。

我沒說什麽。繼續工作,到八點準時下班。

八點半我回到寢室,看見301的哥哥們滿滿地坐在屋子裏。

“喲,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馮靜兒說。

“學習要緊,安全要緊,以後會早點下班。”我說,放下包,發覺工作服還穿在身上,當著一群男士的面,不好意思換掉。

“開水有人替你提好了。”安安掃了一眼修嶽。

“謝謝哦。”我原本拜托安安替我打開水,不料她迅速將活兒分配給了別人。

“難得回來得早,一起去跳舞吧。”安安說,“次次都讓修嶽落單,多不好。”

“好啊,我也想輕松一下,”我說,“我去換衣服。”

我去洗手間換衣服,回來的時候寢室裏只剩下了修嶽。

“他們先去了,我得在這裏等著你,男士付錢,女士免票,但要一帶一。”

“再等我一下,”我化妝——濃妝,深紅的嘴唇,黑色的眉,深藍色的眼影。頭發梳到頂上,露出光光的脖子,然後往脖子上噴了花露水。這種廉價花露水有一股刺鼻的香味,一般人只要持續聞上十分鐘就會頭暈腦漲。

“怎麽像只大熊貓?”修嶽嚇了一跳。

“怎麽樣,還想和我跳舞嗎?”我翻了一個白眼,要不是看在他給我提水的份上,我才不這樣舍命陪君子呢。修嶽跳得興起時動作特別大,把我扔出去,又把我拉回來,還盡踩腳。

“我是四川人,最喜歡大熊貓。”他說,遞給我一本書:“學校書店降價,找到一本英文小說,送你。”

我一看,是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

“看過嗎?”他問。

“沒有。”

“很好的故事。其實我們可以組織一個讀書會,定期見面,一起討論自己喜歡的書。”他語氣平淡卻目光灼然,我聽出些許期待。修嶽給我的印象就是這樣,見縫插針,很有計劃。我看了他一眼,在301哥哥當中他長得也算出眾,學業更是拔尖,導師就是校長,不可謂沒前途,就因為學的是哲學,又像我一樣來自小城,寢室的妹妹們就只對他的憨厚感興趣,一有重活就想起他,動不動就派他去扛箱子、接電線、打開水。他是301哥哥中最好說話,最甘心接受“任務”的一個。

“以後再說吧。”看著他殷切的笑容,我有點不自在。

學校的舞廳乏善可陳。我一邊跳一邊心事重重地想,損失了一半的收入,我的生活費怎麽辦,學費怎麽辦,弟弟高考後怎麽辦,爸爸的肝炎怎麽辦。我爸從來不讓我擔心他的身體,但家鄉醫療條件有限。我從北京寄藥給他,一瓶七十五塊,都不敢說實價,只能謊報說五塊錢一瓶。

我心不在焉又技藝嫻熟地跳完了舞,還低著頭裝作專心致志認真學習的樣子,乘機省掉了和修嶽答訕的時間。途中交換舞伴,我和每一個301的哥哥都跳了一次,只有路捷打趣我:“謝姑娘今天打扮很不尋常啊。”

“是嗎?怎麽不尋常?”

“眼睛和嘴唇畫得這麽黑。”

“在唐代這叫作‘啼妝’,知道麽?這叫風格,這叫復古!”

“什麽時候一起出去吃飯?靜兒老說你一人在外不容易。”

“怎麽想起請我吃飯?”

“你的那位王哥哥今天發郵件過來,答應幫我修改留學申請信。”

“還是你們能幹,我都不知道他的郵件地址。”

“周六晚上七點,西街的九味軒怎麽樣?請瀝川一起來?”

“要請自己去請,我不作陪。”我微笑,這群user。

我和修嶽他們一起跳到舞會結束,鳴金收兵,大家在門口喝了豆奶,路捷、安安他們要去看錄相,只剩下修嶽和我慢慢散步回來。剛剛下過一場小雨,夜華如水,花氣襲人。在黑夜中,我遠遠看見寢室樓邊有一道白色的人影,在夜霧中幽靈般地呈現出來。

我的心砰然而動,不禁加快腳步。來到門口,那個人影卻是搶先舉手打了個招呼:“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