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第2/4頁)

他搖頭:“不明白。”

“道理很簡單。如果是同事關系,同事可以在任何時候發展成戀人。你肯定不希望我們的關系朝這個方向發展,對不對?”

他點頭:“對。”

“所以同事關系不是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案,”我看著他的眼睛,不讓他移開目光,“可是,兄弟就不同了。兄弟是不能發展成戀人的。如果那樣的話,就成了亂倫。亂倫的事,你我肯定不會做,對不對?”

他冷眼看我,不吭聲,不接話,猜想我在耍滑頭。

我繼續說,聲情並茂:“想當年,劉關張三人義結桃園,以烏牛白馬為祭,發誓此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每次看到這一段,我都特別激動。”

瀝川皺眉,好像我是個外星人。

不管那些,三柱香塞到他手上,我對著木人朗聲發誓:“蒼天在上,黃土在下,我謝小秋與王瀝川,於今日此時,關帝面前,結成兄弟。從此之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皇天後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是的,諸位看官,我在重復某個武俠小說的情節。武俠小說我看得太多,究竟本出何處,一時想不出來。我覺得,我和瀝川的問題現代方法解決不了,只能換成古代的。所以我選擇了這個地方:古廟、古像、古老的線香、古老的香爐。在充滿古意的蠟燭燭光中短暫地穿越一把。從古到今,多少人是演著戲來談愛,而我卻是為愛演戲。想想看吧,我有多累。

我慷慨激昂地念完誓詞,卻發現瀝川側身看我,連連冷笑:“我是男的,你是女的,請問,我們怎麽會是兄弟?”說罷將手頭的線香掐了,扔進香爐。掏出手絹擦手,打算要走。

瀝川這人外表溫和內心倔強,一旦打定了主意,就休想回頭。

“等等!”我拉住他,“這正是今天要你來的目的。只要你和我結拜了。我發誓從今往後我在你面前,只是男人,不是女人。我跟你,是雄性之間的關系。”

面前人的眉頭已經皺成了一個大大的“V”字:“雄性?”

“你當然知道,人與人之間,有很多種關系,戀愛只是其中的一種。對我們來說,它可以變得重要,也可以變得不重要。如果把這一層關系砍了,我們之間就會很輕松。所謂忍一時風平浪靜,進一步粉身碎骨,倒不如退一步海闊天高。你說呢?”

我舔了舔嘴唇,都不知道這些話是怎麽冒出來的,其實我一點也不想這麽快就升華了。可是,瀝川顯然被我這一大串排比句搞糊塗了。我繼續苦口婆心:“如果你和我結拜了,一切就了結了。我向你保證,我馬上走向新生活,馬上開始找男朋友。然後戀愛、結婚、買房、生子、孝敬公婆、購買養老保險,過上幸福的家庭生活。”

他聽得有點發呆,看著我,半天才說:“你保證?你真的能保證?”

“當然了!關爺爺是什麽人?關爺爺是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鎮天尊。我在他老人家面前撒謊,不怕天打雷轟啊?”我用力拍了拍瀝川的肩膀,“瀝川,你們瑞士人一向也挺豪爽,你爽快點,別給你們的文化抹黑,好不好?”

老實了。瀝川以為這是中華民族的一個古老傳統,老老實實地跟著我在關爺爺面前發了誓。

“哎,”我拍了他一下,“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老大,你得罩著我哈。”

“不論我是你的老幾,”瀝川瞪著大眼睛,很真誠地對我說:“我永遠都會罩著你。You can always count on me.(譯:你總可以指望上我。)”

瀝川有所有喜愛中國文化的老外都改不了的毛病:對咱們的文化熱愛到五迷三道的地步。比如,瀝川對我們的佛教建築贊不絕口;見有什麽宗教儀式,就虔誠禮拜,生怕別人拿他當外國人。

這話他說得出自肺腑,我聽得心潮澎湃。要知道,不論是戀人、是朋友、還是兄弟,誰對你說這句話,都不容易。

下面這句話,是從我口中激動地蹦出來的,絕對不是月亮,絕對不能代表我的心:“瀝川,你還是回瑞士吧,不必惦記我了。俗話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你只要記得不時地給我發個Email就行了。”

他看著我,神態很有些吃驚:“你?——讓我回瑞士?”

“嗯。”我吸著冰涼的空氣,鼻子酸酸的,心中的那根弦就要斷掉了。索性爽他一回: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新年新氣象,你說的,對吧?”

他站在那裏,半天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才“嗯”了一聲說:“走吧。”

過門檻時,我扶了他一把,他沒有拒絕。

臨上車了,他忽然說:“小秋,你變雄性別變得那麽快好不好?好歹給我個過渡期。”

我幽幽地看著他,心很痛很痛:“瀝川,現在你是不是輕松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