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沒有伸援手,她甚至看到他唇角譏誚的笑(第3/14頁)

太後長長嘆了口氣,“真叫人不放心,一天沒有說法,一天提心吊膽。禁中多少年沒出亂子了,太平久了,倒生出這等妖孽來,豈不可笑麽。”

秾華應個是,身後黃門敬茶來,她扭身去端,沒想到牽連了腰背,禁不住啊地一聲。太後吃一驚,見她表情痛苦,站起來問怎麽了。她又不好說和鬼面人搏鬥半天傷了筋骨,便閃爍其詞推說沒什麽大礙。

太後看她的目光變得古怪起來,臉上漾開了大大的笑容,端起茶盞抿了口,低聲道:“小夫妻情熱是好的,但也要保重身子。官家若不知節制,你要多勸慰些,畢竟……來日方長嘛。”

秾華聽了不知該怎麽解釋,承認不是,否認也不是,怏怏飛紅了臉。

自那天鬼面人事件起,秾華便一直在宮中靜養,心裏倒是不害怕了,身上那點暗傷也漸漸復原。今上下令三日內破案,三日後果然傳來了消息,說賊人被拿住了,是以前東宮的一個內侍高班。

宮裏終於恢復了平靜,別人看來不過是起尋常案子,有人興風作浪,拿住禍首正法,事情便過去了。可在秾華看來總覺得有點蹊蹺,那個高班侍奉雲觀多年,難道是為舊主鳴不平,才幾次三番挑釁她麽?說得通,但似乎又說不通。其實最直接的是當面質問他,可惜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據說捉拿的時候極力反抗,被金吾衛射殺在墻垣之下。反正事情過去了,大局穩住了,人心也不動蕩,禁庭歲月還和從前一樣。

崔竹筳進宮好幾日,一直沒有機會和他見面。後宮宮眷不能隨意與官員往來,但崔直學是她授業恩師,官家知道,太後也知道。加上她身份不同於尋常妃嬪,偶爾召見,並沒有什麽不妥。

大大方方將他請來,賜坐、看茶,秾華在上首和煦問他,“先生入天章閣數日,一切可還習慣?”

崔竹筳站起身揖手回話,“托聖人的福,臣一切都好。”

因邊上有眾多宮婢和內侍隨近伺候,好些話要避諱,只得循規蹈矩按常理來。橫豎進了宮掖,親也變得不親了。遠兜遠轉敲邊鼓,還需長話短說。逗留的時候久了,別人嘴上不言語,暗中難免腹誹。畢竟已經嫁作人婦,又貴為國母,多少雙眼睛盯著,做出不好的例子來,以後難以治下。

她微頷首,“自建安一別也有月余了,我未曾想到先生會來大鉞。在閨中時常蒙先生教誨,如今先生在天章閣,我若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還要討先生的主意。”

這些話都是說給別人聽的,崔竹筳笑道:“聖人客氣了,若有用得著臣的地方,臣定當知無不言。”頓了下,狀似無意提起,“臣前兩日聽說有人入慶寧宮作亂,著實嚇了一跳。好在如今案子水落石出了,賊人也已處決……”他向上看她神色,迂回道,“但聖人還需提防,禁庭之中人員龐雜,以靜制動反倒更好。自聖人開蒙起,臣就常說一句話,善察者明,慎思者謀。變則安,不變則危,聖人可還記得?”

她當然記得,他的話立意也很明確,她未入大鉞時滿腦子的仇恨,父親過世又失去雲觀,她覺得活在人間沒有了指望。可現在到了這裏,離她最初的設想越來越近時,卻更應該審時度勢了。一根腸子通到底,真舉著大刀殺人,顯然不合時宜。他說以靜制動,那就是說暫且未逢好時機,還需再忍耐。

她望向他的眼睛,崔竹筳是智者,智者達觀,一道目光也能給與她力量。她沉澱下來,沉吟道:“先生的教誨我一直謹記在心,從未敢忘。那麽依先生的意思,那個鬼面人……”

“誰都可以是,誰都可以不是,因此聖人要多加防備。”他笑了笑,一派和風霽月的坦蕩模樣。話鋒轉過來,又淡然道,“貴妃初六那日命臣畫的佳宴圖,已交由造作所裱背了。過幾日著人送來,請聖人過目。”

她聽了他前半句話,也印證了心裏所想。什麽東宮高班,只怕是拿來敷衍宮眷的。這麽一琢磨,頓時七上八下起來。心不在焉應道:“我曾同官家提起先生,官家有意提攜先生,待畫送來了,我呈交官家禦覽,也叫官家知道先生學問。”言罷看案上更漏,含笑道,“我有些乏了,今日就到這裏吧!先生自回天章閣去,改日得了機會,我再請先生來敘話。”轉頭吩咐時照,“替我送崔先生。”

崔竹筳起身一揖,復隨時照去了。

蟬聲陣陣,西窗外斜照進一縷殘陽,無限拉長,映紅了半邊殿宇。她把人都遣了出去,解開交領仰在竹榻上。素絹紈扇蓋住臉,隱約有細微的風從指尖流淌過去,青玉扇墜子底下一排流蘇不疾不徐撩在耳垂上,癢梭梭的。

那個鬼面人究竟抓住沒有,暫且不去想了。進宮之後有時覺得很累,和春渥說腰酸背痛,春渥每常調侃她,“小孩子家家的,哪來的腰?”一壁說,一壁手勢輕柔地替她按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