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如果沒有刻骨銘心,就白來世上一遭(第3/6頁)

他是個極縝密的人,一件事還未實行前,正反兩面都得想透徹。他知道她還不死心,難道要再冒一次無謂的險麽?可是她的後半句話又讓他深思,一輩子那麽長,將個軀殼圈在身邊,又有多大的意思?他愛慕的是那個活生生的秾華,會撒嬌的,憨態可掬的孩子。如果摒棄一些東西,讓她變得死氣沉沉,就像整箱珠寶都丟失了,留下的盒子再精美,也毫無價值。

她皺著眉頭,不太願意再多費唇舌了,只道:“我說過,官家是明君,明君要聽勸諫,沒有為所欲為的權利。那些諫官們別的能耐沒有,指手畫腳卻是全套本事。若一致要求官家肅清余孽、穩固朝綱,到時候只怕官家為難。倒不如先將他們救出來,人安全了,比什麽都重要。”

他也要考量,沉默了很久,並不立刻答復她。秾華眼巴巴看著他,他臉上惘惘的,扶額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議不遲。”言罷探手過來解她領上紐子,“睡下吧!”

他碰她不得,一有接觸她就像被蜂蜇了一樣。心愛的人在身邊,總會渴望親密一些,可是這個女人不愛他,他只能傷嗟著,望洋興嘆。

她捂著領子,臉拉得老長,“先生是讀書人,讀書人守禮第一。”

他無奈反問:“讀書人就沒有愛人的權利?讀書人就應該坐懷不亂?”

她脹紅了臉,“你還沒有答應帶我回建安。”

“答應了你就不會抗拒麽?”這世上哪裏有學生算計得過老師的,真打算強迫她,他有的是辦法。可是他不屑,將她劫來已經不那麽光彩了,繼續齷齪下去,只能讓她愈發看不起他。他悵然嘆息,“睡吧,明日再說好麽?這村子偏僻,又沒有什麽遮擋,風比城裏大,當心受寒。”

她並不情願和他一頭睡,想起來腹內就翻江倒海。可是現在要哄他,不給點甜頭,他不願意上當。她垮下肩頭,用力攥緊了被褥,掙紮良久難以決斷,卻聽他低低說了聲,“實在不願意睡就不睡吧,明日上路,繼續往廬山去。”

她終於屈服了,只脫一件罩衣就躺了下來。眼角瞥見他,他臉上笑吟吟的,目光柔軟。她很覺得厭惡,背轉過身去,不願意面對他。他倒覺得無所謂,離得這樣近,換做以前,當真不敢想象。他擡起手,想去為她掖被子,可是猶豫再三,還是放棄了。莫看如玉的人兒,性情剛烈得厲害,春渥那時候笑罵她,開口就說她狗脾氣。人與人的待遇就是這麽大差別,她想念今上的時候表情哀淒,與他相處呢,只恨不得他馬上去死。他有時候很為自己悲哀,夜半做夢夢見她舉著發簪刺向他,醒來後感到無邊的寒冷和悲涼。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她的心落在了別處,即便收回來也沾染了別人的味道,不那麽完滿了。

他一向警覺,夜裏淺眠,留宿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不能不處處提防。大約四更前後,聽見她細細的啜泣,他一個激靈醒過來,屋裏沒有點燈,也看不見她的面容,料她應當是做噩夢了。

他伸手過去攬她,她睡迷了,叫了聲官家,緊緊貼在他懷裏。他怕她察覺,做賊一樣心驚膽戰。靜待片刻,她又睡著了,他方長長舒了口氣。

抱著她的感覺是這樣的,他小心翼翼收攏手臂,那纖細的身體,觸動他心頭最柔軟的一塊。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他對她的感情不比殷重元差分毫。如果她醒著時也能這麽溫順多好,他想取悅她,所以開始考慮她的建議。一個月內把事辦妥,她還有什麽話可說?他是在賭運氣,讓她心服口服,以後便再也沒有推諉的借口了。

陷在愛情裏的男人傻,明知道有風險,也願意嘗試。路已經走到了這裏,不可能再回頭了,要想救一位亡國之君,難度有多大,可想而知。他悄悄將下頜抵在她額頭上,這是最後一次犯險,無論如何讓她少些怨恨,也算贖他先前犯下的罪孽吧!

次日天才蒙蒙亮就起身了,家主婆煮了湯餅,讓他們吃飽了好趕路。

“多謝阿嫂照應。”崔竹筳取出緡錢交給她,“這裏有些錢,權當投宿的用度,請阿嫂莫嫌少。”

那家主婆是實誠人,托著錢有些無所適從的樣子,“不過舉手之勞罷了,住上一夜還收錢,顯得我們莊戶人鉆進錢眼裏似的……”

那家的孩子倚在母親的身側,秾華笑著撫撫他的頂心,對家主婆道:“我們住客棧也是要花錢的,阿嫂收下是應該的。日後有機會,請阿嫂和大哥來舒州遊玩,我們好盡地主之宜。”

那婦人連連點頭,又差男人取事先預備好的幹糧交給崔竹筳,夫婦兩個將他們送上車,便揮手作別了。

“倒是筆意外之財。”男人低頭看看那錢,“這裏偏遠,鮮少有人經過,我看那兩個人有些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