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那我希望這風暴,可以刮得再猛一點。”(第3/7頁)

虎鯊的面色漸轉猙獰,像是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可笑的事:“一個海盜,可以見到政府的人嗎?誰會相信他的話?剛一露面就會被抓起來,毒打,甚至坐牢!只有說話足夠有分量的人才可以去搭線!你跟我扯了這麽多,聽起來很好,其實都是狗屎!狗屎!”

他站起來,雙手握拳,重重捶桌,桌子上的杯碟顛撲起來,又落下。

衛來有點安慰:還好,虎鯊今天表現得還算克制,沒有威脅岑今,有點進步。

岑今就在這個時候開口:“可以去搭線的、說話足夠有分量的人,眼下也有啊,你也不陌生。”

虎鯊慢慢冷靜下來。

他有點琢磨出岑今的套路了。女人就是這麽狡猾,她總會故意讓他著急、發怒,然後拋出解決之道。

他問:“誰?”狐疑的目光從她身上轉到衛來身上,“他?”

衛來覺得壓力很大——不要胡猜好嗎,老子認識的唯一一個非洲人是可可樹。他雖然來歷確實不明,但一定不是索馬裏流落在民間的王子。

岑今說:“沙特船東啊。”

衛來笑起來。

就好像一盞燈霍然打開,一切一覽無遺,無數的鋪墊、跑題、設套、激怒、引導、規勸,看似不成章法的東拉西扯、天馬行空,這一刻終於散去迷霧,亮出底牌。

他長籲一口氣,有種塵埃落定的快感。

虎鯊茫然:“我劫持了他們的船,他們恨我還來不及,怎麽會幫我呢……”

岑今打斷他:“你是劫持了他們的船,但船不是還完好無損嗎?船上的二十五名人質不是還好端端地活著嗎?現在船在你手裏,該怎麽用,拿去換錢還是換錢和前程,就看你的了。”

衛來覺得,談判到這裏,幾乎等同於結束了。

這一晚入睡前,他少有地沒跟岑今胡鬧,洗漱之後就安穩地躺到地上,枕住行李包,仔細回想過去這段時間關於談判的一切。

她一定早就想好了怎麽對付虎鯊,所以一路走來,表現得像是對天狼星號不屑一顧。

小隔間黑暗而又安靜,兩個人的呼吸清晰可聞。

甲板上忽然傳來沉重的悶響——即便是身處同一條船,依然兩個世界,他們從來搞不清這些海盜在熱衷什麽。

衛來低聲說:“我總算明白沙特人為什麽雇你來談判,換了是我,除了把虎鯊揍得死去活來逼他就範,大概也想不出別的招。談判有什麽訣竅嗎,能不能點撥一下?”

以後吃不了保鏢這碗青春飯的時候,他還能去賣化妝品、搞搞環保,或者偶爾幫人出面談個判。

岑今輕笑:“我上船之前,虎鯊一定既頭痛又緊張,一門心思認定我是來砍價、從他嘴裏奪肉的,即便我救過他的命,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我是他既得利益的最大破壞者。

“所以,我出現的時候,一定要第一時間粉碎他先入為主的感覺,把他認定的一切統統顛倒,才有機會牽著他走。”

她讓虎鯊覺得她是來幫忙的,是他平時求也求不到的機會,同時也扭轉沙特人在他心裏的印象:他們不是付錢的冤大頭,而是他謀求新生活的貴人。

“談判進行到現在,我已經成功偷換了主題:虎鯊考慮的不再是要多少贖金,而是怎麽跟沙特人達成合作……那條船會變成叩門磚和代表誠意的禮物。”

衛來大笑,說:“他媽的……”

明明是從你手裏搶的,當禮物還回去,反而經常能收獲感激。

大概是因為失而復得這種事,是概率太小的驚喜。

他問:“接下來,是不是該趁熱打鐵,極力促成虎鯊同意這300萬?”

岑今閉上眼睛,在黑暗裏緩緩搖頭:“虎鯊這種人,生性多疑,顧慮又多,只適合敲打,促成反而壞事。”

第四天。

一大早,天就是黃灰色,衛來去甲板上溜了一回,看到很多海盜扒著船欄,手搭起涼棚往遠處看。

那裏,團雲卷起的赭黃色更重。

衛來問了幾個人,沒人聽得懂,好不容易找到沙迪,他正囫圇吞吃一條水煮的海魚,說:“大概是沙塵暴。”

又是沙塵暴?

衛來頭皮發麻:“那怎麽辦?”

沙迪覺得他太過緊張:“紅海刮沙塵暴,有時候會持續一個月呢,我們天天都要給船清沙,早上起來,厚厚的一層,剛清完,又來一層。”

“風浪會很大嗎?”

“會吧,”沙迪聳聳肩,齜牙一笑,“不過很少翻船——翻船也不怕,我們有小艇。”

海盜都是這麽安慰人嗎?衛來無語,在海水裏幹泡著的經歷,他實在不想再來一次。

更煩的是,不同於之前的幹脆利落,今天的談判異樣磨耗。

虎鯊的果斷狠辣、殺伐決斷,在小小的飯廳裏悶蒸成猶豫、反復、患得患失。這麽一個兇悍的海盜,抱著頭,絮絮叨叨,像思路混亂的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