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我是要向她求婚的(第2/4頁)

當一年來讓我夢牽魂系的情人,用一個優雅的動作從我手中接過玫瑰花時,她那玫瑰般的臉頰,充滿渴望的嘴唇,天鵝絨般的肌膚,還有我痛苦地知道此生為了靠近它們,我可以付出一切的脖子以及芳香的酥胸,一下靠近了我,又隨即遠離了我。我驚訝地看著她,就像一個對她的真實和世界的存在感到驚訝的人。

她母親說:“親愛的,去把花放花瓶裏。”

她父親說:“凱末爾先生,您喝拉克酒吧?”

她的金絲雀說:“唧——唧——唧。”

“啊,當然,當然,拉克酒,我喝的,我喝拉克酒……”為了立刻喝醉,我空腹喝下了兩杯加冰塊的拉克酒。我記得,沒坐上餐桌前,我們聊了一會兒我拿來的自行車和我們兒時的回憶。但我的意識還是清醒的,足以明白因為她已嫁人,所以自行車所代表的那種迷人的兄妹情誼已不復存在了。

讓人感覺這只是一個巧合(她問了母親她該坐在哪裏),芙頌在餐桌上坐到了我的對面,但她一直在逃避我的目光。在頭幾分鐘裏,我驚訝到認為她對我漠不關心。我也努力做出一副對她冷漠的樣子,希望自己像一個來給窮親戚送結婚禮物、腦子卻在想著更重要的事情、善意的有錢人。

“什麽時候要孩子?”我用一種輕松的口吻,盯著費利敦的眼睛問道,但我沒能用同樣的眼神去看芙頌。

費利敦先生說:“現在還不考慮。也許要等到我們搬出去單獨住……”

內希貝姑媽說:“費利敦還很年輕,但他已經是當今伊斯坦布爾最受歡迎的劇作家了。《賣面包圈的阿姨》就是他寫的。”

整個晚上我都在強迫自己去做俗話叫做“接受事實”的事情。一晚上我不時滿懷希望地幻想,這個結婚的故事只是一個玩笑,為了逗我、讓我吃驚,他們才讓這個肥胖的鄰居孩子扮成芙頌青梅竹馬的情人和丈夫的,過一會他們就會承認這只是一個拙劣的玩笑。當我知道了他們夫妻的一些事情後,我接受了這個事實,但這樣一來我又覺得自己知道的這一切是無法接受和令人震驚的。入贅女婿費利敦先生二十二歲,喜歡電影和文學,盡管還沒掙大錢,但他不僅在給耶希爾恰姆20寫劇本,另外還在寫詩。我得知,因為是父親那方的親戚,因此小時候他和芙頌一起玩耍,甚至我拿來的自行車他也和芙頌一起騎過。當我得知這些後,同時也在塔勒克先生真心誠意為我滿上的拉克酒的幫助下,我的靈魂仿佛退縮到了自己的殼裏。我的頭腦一直是不安的,直到我問清楚房子裏還有幾個房間,後陽台對著哪條街,桌子為什麽要放在這裏。而現在它仿佛也還是不安的,因為它對這些問題根本不感興趣。

惟一的安慰就是能夠坐在她的對面,能夠像欣賞一幅畫那樣盡情地欣賞她。她的手還是像以前那樣不停動著。盡管她已經結婚,但因為還沒當著她父親的面抽煙,因此很遺憾我根本沒能看見她點煙時那些我很喜歡的動作。但有兩次,她像以前那樣拽了拽頭發,有三次為了要插嘴——像在我們爭論時她一直做的那樣——她吸了一口氣,微微擡起了她的肩膀。每次看見她的笑容,一種無法抗拒的幸福感和樂觀情緒,依然會用同樣的力量在我心裏像向日葵那樣一下綻放開來。一種從她的美麗、她那些讓我感覺非常親近的動作和肌膚裏散發出來的光芒,在告訴我,那個我應該去的世界中心就是她的身旁。剩下的那些地方、人和事僅僅只是一些“無聊的消遣”。因為這個道理不僅僅是我的腦子,我的身體也知道,所以我在這裏,在她的對面,因此我想站起來抓住她的胳膊、擁抱她。然而當我試圖去想自己的處境、今後會怎樣時,我感到了一種巨大的痛苦,以至於我無法繼續想下去,我開始不僅對桌上的人,也對自己擺出了一副我只是一個來這裏祝賀一對新人的親戚的樣子。盡管吃飯時我們的目光很少相遇,但芙頌還是立刻感到了我這浮誇的模樣,她也在像一個新婚、非常幸福的年輕女人對待一個帶著司機來串門的有錢遠房親戚那樣對待我,她和丈夫開玩笑,用勺子又給他舀了一勺蠶豆。而所有這些更加深了我腦袋裏那奇怪的寂靜。

我來時越下越大的雨一直沒停。塔勒克先生吃飯前就告訴我,楚庫爾主麻是一個低矮的街區,去年夏天他們買下的這棟樓以前經常會被水淹,我也和他一起離開餐桌走到凸窗前,看了看那些從坡上傾瀉而下的雨水。我還看見,街上那些卷起褲腳管、光著腳的人,正在用手上的鉛桶和塑料洗衣盆,從人行道的邊上,把流進家裏的水潑出去,或是用石堆和布塊改變水流的方向。當兩個赤腳男人用鐵棍忙著弄開一個堵住的下水道井蓋時,一個包著紫色,另一個包著綠色頭巾的兩個女人執著地指著水裏的一樣東西大聲叫喊著。坐回桌上時,塔勒克先生用一種神秘的語氣說,下水道是奧斯曼帝國時期留下的,已經不夠用了。每當雨越下越大時,總會有一個人說著“天漏了”,“諾亞大洪水!”,“真主保佑”之類的話,離開餐桌,站在面向大坡的凸窗前,焦慮地看著在灰暗的路燈下顯得怪異的街區和流水。我也應該站起來走到他們身邊,和他們分擔對洪水的恐懼的,但我害怕自己因為喝醉站不穩而把沙發和茶幾踢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