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我是要向她求婚的(第3/4頁)

內希貝姑媽看著窗外說:“不知道司機在這麽大的雨裏幹什麽?”

女婿先生說:“我們去給他送點吃的怎麽樣?”

芙頌說:“我去送。”

但是內希貝姑媽察覺到我可能會對此不高興,於是她轉變了話題。一刹那,我感覺自己是那一家人站在凸窗前帶著疑惑注視著的一個孤獨的醉鬼。我也轉身朝他們笑了笑。正在那時,街上傳來了一個打翻的油罐發出的聲響和一聲驚叫。我和芙頌的目光相遇了。但她立刻移開了目光。

她怎麽就能夠做到如此的麻木不仁?我想問她這個問題。但我又不能像那些因為被拋棄而變得傻乎乎的戀人那樣問這個問題,他們在尋找他們的情人時總會說“因為我要問她一個問題!”

既然她看見我一個人坐在這裏,那她為什麽不到我的身邊來?為什麽不利用這個機會來跟我說明一切?我們的目光再次相遇了,但她又逃避了我的目光。

心裏一個樂觀的聲音說:“現在芙頌就會來到你的身邊。”如果她過來,那麽這將會是一個信號,這個信號就是總有一天她會放棄這段錯誤的婚姻,離開她的丈夫成為我的女人。

打雷了。芙頌離開窗前,像羽毛一樣輕輕地走了五步,無聲無息地坐到了我的對面。

她用一種打動我的內心的耳語般的聲音說:“請你原諒,我沒能去參加你父親的葬禮。”

一道藍色的閃電,像風中飄落的一塊絲綢在我們之間劃過。

我說:“我等了你很久。”

她說:“我猜到了,但我不能去。”

“雜貨店的違章遮陽棚被掀翻了,你們看見了嗎?”她的丈夫費利敦說著回到了桌上。

我說:“我們看見了,很難過。”

“沒什麽可難過的。”她父親從窗前走回餐桌時說。

他看見女兒像在哭泣那樣用手捂著臉,他憂慮地先對女婿,隨後對我看了一眼。

芙頌壓抑著顫抖的聲音說:“我一直在為沒能去參加穆姆塔茲姑父的葬禮而傷心。我很愛他,我真的很傷心。”

塔勒克先生說:“您的父親一直很喜歡芙頌。”經過女兒身邊時他親吻了一下她的頭發。坐回餐桌上後,他皺起眉頭,笑著又給我倒了一杯拉克酒,然後給我拿了一些櫻桃。

我用醉醺醺的腦子幻想著從口袋裏拿出父親給我的珍珠耳墜和芙頌的那只耳墜,然而我卻怎麽也無法完成這個動作。這在我的內心形成了一種巨大的壓力,以至於我站了起來。但是給她耳墜是不需要站起來的,恰恰相反是需要不站起來的。從父女倆的眼神裏,我明白,他們也在期待著什麽。也許他們希望我馬上就走,但不是,因為房間裏有一種深切的等待。然而,盡管我幻想了很久,但我始終無法拿出那些耳墜。因為在那些幻想裏,芙頌她沒結婚,而我在沒送禮物之前,是要請求她的父母把她嫁給我的……在現在的這種情況下,用醉醺醺的腦袋我根本無法決定該如何處理那些耳墜。

我想是因為我的手被櫻桃弄臟了,所以無法把盒子拿出來。於是我說:“我可以去洗一下手嗎?”芙頌不再能夠對我內心裏的風暴假裝不知道了。也因為她感到了父親那“女兒,給客人帶路”的眼神,她慌亂地站了起來。一看見她站在我面前,一年前我們約會時的所有記憶復蘇了。我想擁抱她。

眾所周知,喝醉時我們的腦子在兩條線路上運轉。在第一條線路上,就像我們在一個我幻想中的超時空的地方相遇那樣,我正抱著芙頌。然而在第二條線路上,我們在楚庫爾主麻的這棟房子裏,在餐桌旁,內心裏有一個聲音在說,我不該擁抱她,因為那將是一件丟臉的事。但因為拉克酒的緣故,這第二個聲音來得晚了,這聲音不是和擁抱她的那個幻想同時到達的,而是遲到了五六秒鐘。因此我在那五六秒鐘裏是自由的,但我也沒有因為自己的自由而慌亂,我和她並排走著,跟著她走上了樓梯。

對她身體的接近、我們一起爬樓梯的樣子,都好像是在一個幻境裏,多年來也一直這樣留在了我的記憶裏。我在她看我的眼神裏看見了理解和擔憂,因為她在用眼神表達她的情感,因此我感激她。看,這再次證明了我和芙頌是天生的一對。因為我知道這點,因此我忍受了所有的痛苦,她有沒有結婚一點也不重要,就像現在這樣,為了和她一起爬樓梯的幸福,我願意去忍受更多的痛苦。博物館參觀者已經看見了這棟房子的窄小,發現餐桌和樓上浴室之間的距離只有四步半外加一個十七級台階的樓梯,我要立刻對那些所謂“現實”的參觀者說,為了我在那短暫時間裏感到的幸福,我願意奉獻出自己的一生。

我走進樓上窄小的廁所,關上了門。我感到自己的人生已不在我的掌控之中,由於我對芙頌的依戀,它變成了一樣在我的意願之外成形的東西。只有相信它,我才能夠感到幸福,才能夠繼續生活下去。我在鏡子下方的小隔板上,在芙頌、塔勒克先生和內希貝姑媽的牙刷、剃須肥皂和剃須刀當中,看見了芙頌的口紅。我拿起它聞了聞,然後把它放進了口袋裏。為了想起她的味道,我匆忙聞了聞掛在那裏的每條毛巾,但我什麽也沒聞到,因為我的到來,它們全被更新了。當我在窄小的廁所裏尋找另外一樣能在日後艱難的日子裏給我安慰的東西時,我在鏡子裏看見了自己,我從自己的表情裏發現了身體和靈魂之間那驚人的割裂。但當我的臉因為挫敗和驚訝顯得疲憊不堪時,我的腦海裏卻存在著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作為人生的基本事實,我明白,我在這裏,我的身體裏有一顆心臟,它是有感知的,一切都是由欲望、觸摸和愛情造就的,因此我在忍受痛苦。在雨聲和水管裏發出的聲響之間,我聽到了一首兒時奶奶聽到它們時會開心的土耳其老歌。附近一定有一個開著的收音機。伴隨著烏德琴低沉的呻吟和卡儂歡快的彈撥聲,一個疲憊然而滿懷希望的女人的歌聲,從浴室那半開的小窗外傳了進來,女人唱道:“那就是愛情,世上的一切都源自愛情。”借助這憂傷的歌聲,我在浴室的鏡子前度過了一生中最深沉的一個精神時刻,我明白了世界、所有的物件都是一個整體。從我面前的這些牙刷,到餐桌上裝櫻桃的盤子,從那個瞬間被我發現並裝進口袋的芙頌的發卡,到我在這裏展出的浴室門的插銷;不僅僅是所有的物件,所有的人也是一個整體。人生的意義,就是帶著愛情的力量去感受這個整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