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無法起身告辭(第3/5頁)

我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就像一艘觸礁的輪船,堆滿了無能和羞慚。我試圖和芙頌的目光相遇,試圖讓自己感覺稍微好一點。當我在腦子清醒的一個時刻認識到,我將無法起身告辭,就像我認為的那樣,即使再過一會兒我也將無法離開時,我會為自己的滯留找到一個新借口。

10.我對自己說,讓我等費利敦回來和他談談劇本上的那個問題。費利敦回家後,我這樣嘗試了幾次,我努力去和他交談。

有一次,我說“費利敦,據說有辦法可以更快地從審查機構得到消息。你知道嗎?”即使不完全是這句話,我對他說了一句類似的話,瞬間桌上的人立刻都沉默了。

費利敦說:“帕納堯特茶館有個愛爾萊爾電影人的會議。”

隨後,他像美國電影裏丈夫下班回家用一個半是真誠、半是習慣的動作親吻妻子那樣,親了親芙頌。有時,從芙頌對他的擁抱裏我明白這些親吻是真誠的,我的情緒會因此變得一團糟。

費利敦多數晚上會和電影界的作家、畫家、影城的工人、攝影師們待在茶館裏,或是去參加在家裏舉辦的聚會,他和這些因為各種原因多數彼此有爭執的人們分享著一種社團生活。費利敦很看重這些和自己一起吃喝玩樂的人們的奮鬥和幻想,就像他很容易因為這些電影人朋友的暫時快樂而開心一樣,他也會因為他們的沮喪而瞬間變得痛苦不堪。在看到這些時,在去他們家的那些夜晚,我覺得自己在白白地為芙頌沒能和丈夫一起出去而煩惱。事實上在我沒去他們家的那些夜晚,每星期一到兩次,芙頌總會穿上一件時髦的襯衫,戴著我送給她的一個胸針,和丈夫一起去貝伊奧魯。他們會在像佩魯爾、佩爾黛那樣的地方坐上好幾個小時。隨後,我會從費利敦那裏打聽到那天晚上的所有細節。

無論是費利敦,我,還是內希貝姑媽都非常清楚,芙頌非常想盡早進入電影界。另外我們也知道,當著塔勒克先生的面談論這些問題是不合適的。盡管塔勒克先生無聲地站在“我們”這一邊,但我們還是不該讓他去面對這些事情。盡管這樣,我還是希望塔勒克先生知道我在資助費利敦。直到檸檬電影公司成立一年後,我才從費利敦那裏得知他的老丈人知道了我對他女婿的資助。

在這一年時間裏,我和費利敦在凱斯金他們家之外,建立起了一種工作上的朋友關系,甚至是一種私人朋友關系。費利敦是一個愛交際、理智和十分真誠的人。我們不時會在檸檬電影公司的辦公室裏見面,談論劇本、審查委員會出的難題以及男主角的人選問題。

已經有兩個非常有名和英俊的男演員表示,他們準備在費利敦的藝術電影裏扮演男主角,但我和費利敦都對他們表示懷疑。我們根本不相信這些在歷史題材的電影裏殺死拜占庭牧師、一巴掌打翻四十個暴徒的狂妄好色之徒,我們知道他們會立刻追求芙頌的。留著小黑胡子的這些厚顏無恥的演員都有一個重要的職業技能,那就是用雙關語來暗示,他們已經和拍戲的女演員,甚至是還不到十八歲的影星上床了。像“電影裏假戲真做的親吻”或是“影視城裏的愛情”那樣的報紙標題,因為既可以讓明星們出名,又可以把觀眾吸引到影院裏,因此是電影業重要的組成部分。但是費利敦和我決心讓芙頌遠離這些醜聞。當我們作出這樣一種保護芙頌的共同決定後,考慮到費利敦因此將遭受的損失,我讓薩特沙特又給檸檬電影公司的預算追加了一些錢。

那些日子裏芙頌的一個行為也讓我很擔心。一天晚上,當我去他們家時,內希貝姑媽道歉似的對我說,費利敦和芙頌一起去了貝伊奧魯。我將憂傷深埋心底,不動聲色地和塔勒克先生和內希貝姑媽一起看了電視。兩個星期後的一個晚上,當我再次看見芙頌和她丈夫出去後,我請費利敦吃了一頓午飯,我告訴他芙頌過多地和這些電影人混在一起對我們的藝術電影是不會有好處的。費利敦必須以我去他們家為借口,要求芙頌夜裏留在家裏。我還語重心長地對費利敦說,這對家庭、對我們即將拍攝的電影都會是更好的。

我的警告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也讓我很擔憂。一天晚上當我又沒看見他們時,我明白即便不像以前那樣頻繁,但費利敦和芙頌依然還在去像佩魯爾那樣的地方。那天晚上我又沉默地和內希貝姑媽、塔勒克先生看了電視。直到夜裏兩點以後芙頌和費利敦回到家,就像忘記了鐘點那樣,我和內希貝姑媽、塔勒克先生一起坐著,告訴他們自己在那裏讀了幾年大學的美國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我跟他們說,美國人很勤奮,同時也很單純和善良;晚上他們睡得很早;即便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也會在父親的逼迫下一大早騎車挨家挨戶地送報紙或是牛奶。他們笑著但又好奇地聽我講,好像我在開玩笑一樣。隨後,塔勒克先生問了一個他十分好奇的問題,他說,美國電影裏的電話鈴聲和我們這裏的完全不同,他問,美國的電話鈴聲是不是都是那樣的,還是那只是電影裏的電話鈴聲?他的問題瞬間把我搞糊塗了,我發現自己早已忘記美國的電話鈴聲是什麽樣的了。而這,在後半夜裏給了我一個已經將青春、一種在美國體驗到的自由情感留在了身後的印象。塔勒克先生模仿了美國電影裏的電話鈴聲,他還說如果是警匪片,那麽鈴聲會更加強硬,他也模仿了警匪片裏的鈴聲。兩點過了,我們還在抽煙,喝茶,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