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讓劇本通過審查(第2/3頁)

夢想·哈亞提這樣對我們解釋道,國家認為不合適的鏡頭經審查被剪去,“其實還是好的”。因為被剪過的電影還能在影院放映,如果還能讓人明白,那就能掙回本錢。最大的災難就是拍好的一部電影被完全禁放。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也在聰明的土耳其制片人的建議下,國家帶著善意把審查分成了兩個步驟。

首先需要把電影劇本送去審查委員會,電影的主題和畫面要得到他們的認可。在土耳其,就像準備幹任何一件事情的公民在得到國家“批準”時面對的所有情況一樣,在這裏也滋生出了一種復雜的許可和賄賂的官僚作風,為應對這些困難,又催生出了那些讓公民的申請通過官僚機構審查的中間人和公司。我記得,1977年春天,我和費利敦在檸檬電影公司的辦公室裏,討論了很多次找誰來讓我們的《藍色的雨》通過審查的事情。

有個外號叫打字機·德米爾,非常受歡迎、勤奮的希臘人。他讓審查委員會通過劇本的方法,就是把每個寫好的劇本用他那有名的打字機和風格重新打一遍。這個膀大腰圓的老業余拳擊手,是一個靈魂優雅、細膩的人。他會把劇本裏的那些尖角磨圓,用純真來緩和富人和窮人、工人和老板、強奸者和受害人、好人和壞人之間的對立,他會巧妙地用一些帶著旗子、祖國、阿塔圖爾克和真主的動聽語言,來平衡主人公在電影最後說的那些會讓審查者抓住,然而卻是觀眾喜歡的憤怒、強硬和批判的話語。他真正的能耐,則是把劇本裏每個粗暴、過激的點,用幽默、輕松和可愛,變成一種神奇的人生細節。那些經常賄賂審查委員會委員的大電影公司,即便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劇本,也為了要沾上他那可愛、神奇、稚氣的氣息,把劇本交給打字機·德米爾修改。

得知夏夜裏讓我們深受感動的神奇土耳其電影裏那無與倫比的詩意歸功於打字機·戴米爾後,在費利敦的建議下我們帶上芙頌,去了“劇本醫生”在解放街區的家裏。在一面巨大的掛鐘發出嘀嗒聲響的這個地方,我們看見了一台被賦予傳奇色彩的舊雷明頓打字機,我們感到了電影裏那特別而神奇的氛圍。德米爾先生很禮貌地接待了我們,他讓我們先把劇本留下,他說,如果他喜歡劇本,就會用打字機把劇本重新打一遍以便通過審查,他指著那堆放在烤肉和水果盤中間的文件說,但這需要一段時間,因為手頭還有很多活。他指著身邊一對二十幾歲,長著貓頭鷹眼睛的近視眼雙胞胎姐妹說,是女兒們幫他一起修改劇本的,他誇贊“她們比自己做得更好”。女孩中稍胖的一個認出了芙頌,提到她在四年前舉辦的土耳其選美比賽中闖進了決賽,這讓芙頌十分開心。可惜的是,很少有人記得這些了。

然而,重新寫好,也是專門為芙頌打造的劇本,三個月後才由同一個女孩說著特別贊美和仰慕的話送了回來(她說:“我爸爸說這完全是一部歐式的藝術電影。”)。我從英頌板著的面孔,不時說出的一些惱怒的話裏明白,她對此很不滿意,我也試圖告訴她,她丈夫也比較拖拉。

晚上在凱斯金家,我和芙頌離開餐桌能夠單獨說話的機會是很有限的。每晚,晚飯結束前,我們會走到檸檬的籠子前去給它喂食,喂水,看它用嘴啄墨鬥魚的骨頭(那是我從埃及市場買來的)。但那裏離餐桌很近,我們之間很難有親昵行為。除非耳語,或是過分大膽。

更合適的一條途徑,則是在後來的日子裏自然產生的。芙頌平常除了去找那些向我隱瞞的街區朋友玩(多數是未婚的女孩或是剛結婚的女人),和費利敦一起去電影人出入的場合,做家務,給依然還在接縫紉活的母親幫忙,剩下的時間就是“自學”畫鳥。“自學”是她自己的表述。但我會感到這種業余消遣後面的激情,因為這些畫我更愛她了。

這個愛好是因為一只烏鴉開始的,那只烏鴉就像在邁哈邁特公寓樓那樣,停在了後屋陽台的鐵欄杆上,而且它看見芙頌也不飛走。那只烏鴉還來過很多次,它停在欄杆上,用那明亮而令人恐懼的眼睛斜視芙頌,它甚至讓芙頌懼怕了。有一天,費利敦為烏鴉拍了一張照片,於是,芙頌就照著這張我在這裏展出的黑白小照片,用水彩慢慢地畫了一張我很喜歡的畫。隨後又有一只鴿子和麻雀停在了陽台的欄杆上,她又繼續畫了它們的畫。

費利敦不在的夜晚,飯前或是電視上放長長的廣告時,我會問芙頌“你的畫怎麽樣了?”

碰上她高興的時候,她會說“走,我們一起去看看”,我們會一起去那因內希貝姑媽的縫紉用具、剪刀和布塊而顯得零亂的後屋,在小吊燈昏暗的光線下看她畫的那些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