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在安寧飯店度過的海峽夜晚

我們為了讓芙頌遠離她一去佩魯爾酒吧就聚集過來的雄餓狼們所做的事情,有時不會讓我們煩惱,反而會讓我們發笑,甚至開心。讀者們應該還記得那個出現在我訂婚儀式上的傳聞作家白色·康乃馨吧,當我得知他準備為芙頌寫一篇“一顆新星即將誕生”的文章後,我告訴芙頌,這人不可信。隨後,像玩捉迷藏那樣我們一起逃避了他。一坐到芙頌的桌上,頃刻間就會把心裏的愛情詩句寫到餐巾紙上,用感人的語言向她表白的詩人記者的作品,也在我的努力下,在沒讓任何一個讀者看到之前,就被佩魯爾的老招待員塔亞爾扔進了垃圾桶。我、費利敦、芙頌,當我們三人隨後單獨在一起時,我們會笑著將其中的一些故事(不是全部)講給彼此聽。

我們在佩魯爾酒吧以及類似的酒吧和酒館裏碰到的多數電影人、記者和藝術家,喝多了酒就會開始可憐他們自己而哭起來,而芙頌卻完全相反,她喝下兩杯拉克酒後會高興地變得天真起來,像個俏皮的女孩那樣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有時,我也會覺得,就像夏天我們去看電影,去海峽吃飯時那樣,芙頌是因為她、我和她丈夫,我們三人在一起而開心的。因為厭煩了那些譏諷和傳聞,我很少去佩魯爾,如果在那裏就會監視芙頌周圍的那些人,多數時候我會說服芙頌和費利敦去海峽吃晚飯。因為我們早早離開了佩魯爾,芙頌一開始會不高興,但在路上和切廷一起聊天時她會變得那麽開心,以至於我覺得,我和他們——就像我們1976年夏天時做的那樣——一起更多地去飯店對於我們大家都會更好。為此,我首先要說服費利敦。因為芙頌和我,我們兩個人,當然是不能像兩個情人那樣一起去任何一家飯店的。因為讓費利敦離開他的電影人朋友會很困難,因此有一次我說服了內希貝姑媽,然後我和芙頌還有她丈夫去薩勒耶爾的烏爾江飯店吃了竹莢魚。

1977年夏天,因為塔勒克先生也沒過多反對,甚至很情願地加入了我們的行列,因此在凱斯金家看電視的我們——一起坐著切廷開的車——開始去海峽的飯店了。因為我想讓參觀博物館的每個人用我記住的幸福來記住我們的這些出遊,因此我要來細細地說一說。小說和博物館的目的,不正是真誠地講述我們的回憶,讓我們的幸福變成別人的幸福嗎?那年夏天,在很短的時間裏,一起去海峽的一家酒館吃晚飯,成了我們的一個好習慣。在隨後的幾年裏,無論是什麽季節,我們會經常——每月一次——坐上車,像去參加婚禮那樣說笑著出發,要麽去一家海峽的飯店,要麽到一家有名的大夜總會去聽塔勒克先生喜歡的老歌。別的一些時候,則會因為芙頌和我之間的緊張關系、一些不確定的東西、我們的電影始終無法拍攝等煩惱,讓我們忘記這個樂趣。然而不開心的幾個月過後,當我們又一起坐上車時,我們會發現,其實我們在一起能夠玩得很開心,其實我們已經習慣了彼此,愛上了彼此。

那時,塔拉蔔雅,是去海峽遊玩的伊斯坦布爾人最鐘愛的一個地方,那裏鱗次櫛比的酒館外面的人行道上擺滿了桌子,桌旁坐滿了人,通姆巴拉手、賣牡蠣和杏仁的小販、拍完照一小時後拿來照片的攝影師、賣冰激淩的小販、多數飯店都有的土耳其小樂隊和民歌手不停地在桌子周圍轉悠(那時周圍還看不到一個遊客)。車子穿行在馬路兩邊飯店中間的窄小街道上,托著裝滿了冷菜碟子托盤的招待們則不停地穿梭在車子和客人們中間。我記得我們每次去那裏,內希貝姑媽都會驚訝於那些招待的速度和勇氣。

我們去的是一個名叫“安寧”的不太引人注意的飯店。去海峽的第一個晚上,因為有空位我們進了這家飯店,塔勒克先生也很喜歡,因為他可以“遠遠地免費”欣賞從旁邊的寶石夜總會裏傳來的土耳其音樂和老歌。另外一次,當我說如果去寶石夜總會我們可以更好地聽老歌時,塔勒克先生立刻說,“行了,凱末爾先生,別去給那蹩腳樂隊和烏鴉嗓子的女人送錢!”但吃飯時,他更仔細,也更津津有味和憤憤不平地聽了旁邊傳來的音樂。他說歌手們的“嗓子不好、耳朵不靈”,他會高聲地糾正他們的錯誤,會在歌手之前把歌唱完以此來顯示他知道所有的歌詞,喝下三杯拉克酒後,他會帶著一種深沉和憂郁,閉上眼睛、搖頭晃腦地為音樂打節拍。

當我們離開楚庫爾主麻的那個家,坐車去海峽遊玩時,仿佛大家都可以稍微放下一些在家裏所扮演的角色。我非常喜歡去海峽吃飯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芙頌可以坐在我的身邊。在那些擁擠的桌子中間,誰也看不見她的胳膊貼上了我的胳膊,當她父親聽音樂,她母親欣賞海峽周圍搖曳的燈光、薄霧繚繞中的黑暗時,我倆會在嘈雜聲中,像兩個剛認識、剛學會歐式男女朋友關系的羞怯的年輕人那樣,小心翼翼、輕聲地談論我們的飯菜、夜晚的美麗和她父親的可愛。在父親面前抽煙總會感到不自在的芙頌,在海峽的飯店裏,會像一個自食其力的歐洲女人那樣,大大方方、毫無顧忌地吞雲吐霧。我記得,我們從戴著墨鏡、粗魯的通姆巴拉手那裏買來紙牌試了運氣,什麽也沒贏到後互相看著對方說“我們在賭場失意了”,隨後我們為此害羞,再後來則感到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