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在安寧飯店度過的海峽夜晚(第3/4頁)

那天晚上塔勒克先生和內希貝姑媽沒去,所以在塔拉蔔雅既沒聽從旁邊的夜總會裏傳來的歌聲,也沒能在回家的路上一起唱歌。芙頌坐到了丈夫身邊,一直在說電影界裏的傳聞。

因為那天夜裏我不開心了,所以在另外一個晚上,當我和費利敦還有芙頌從佩魯爾酒吧出來時,我對費利敦另外一個想和我們一起去的朋友說,車上沒位子了,因為待會兒我們要接芙頌的父母去海峽。大概我說話時有點粗暴,因為我看見那個寬腦門的人驚訝甚至是憤怒地瞪大了深綠色的眼睛,但我沒在意。隨後,我們去楚庫爾主麻,在芙頌的協助下,騙內希貝姑媽和塔勒克先生又和我們一起去了塔拉蔔雅的安寧飯店。

我記得,坐下開始喝酒後不久,我感到了不安,從芙頌那拘束、緊張的神態裏,瞬間我想到自己沒能從流淌的夜色裏得到樂趣。為了能夠找到讓我們開心的通姆巴拉手和賣新鮮核桃的小販,我轉身朝後面看了一眼,我在兩張桌子的後面,看見了有同樣一對深綠色眼睛的男人。他和一個朋友坐在後面的一張桌子上,正在看著我們喝酒。費利敦發現我看見了他們。

我說:“你的朋友坐上車,跟來了。”

費利敦說:“塔希爾·湯不是我的朋友。”

“離開佩魯爾時,在門口想跟我們一起來的人不是他嗎?”

“是的,但他不是我的朋友。他在國產的攝影小說,還有暴力、武打片裏扮演角色。我不喜歡他。”

“他們為什麽跟著我們?”

一時間,我們都沉默了。坐在費利敦身邊的芙頌也聽到了我們的對話,她變得緊張起來。塔勒克先生在聽音樂,但內希貝姑媽也在聽我們講話。沒過多久,我從芙頌和費利敦的眼神裏明白,那人在朝我們走來,我轉過身去。

“對不起,凱末爾先生,”塔希爾·湯對我說,“我的目的不是來打擾你們。我想和芙頌的父母談談。”

他的臉上出現了一個在一場軍官的婚禮上邀請一個喜歡的女孩跳舞之前,征得女孩父母同意的文雅、英俊小夥子的表情,就像報紙上那些關於禮儀和禮貌專欄上寫的那樣。

他靠近塔勒克先生說:“對不起,先生,我想和您說件事。芙頌的電影……”

內希貝姑媽說:“塔勒克,這人在跟你說話呢。”

“我也跟您說。您是芙頌的母親吧?您是她的父親。你們聽說了嗎?土耳其電影界的兩位重要制片人穆紮菲爾先生和夢想·哈亞提先生,邀請你們的女兒出演重要角色。但聽說因為電影裏有接吻的鏡頭,你們拒絕了邀請。”

費利敦冷靜地說:“沒這回事。”

像往常一樣,塔拉蔔雅的噪音很大。塔勒克先生要麽是真沒聽見,要麽就是裝做沒聽見,就像在這種情況下很多土耳其父親所做的那樣。

塔希爾·湯用一種流氓的語氣說:“什麽沒這回事?”

我們全都明白,他喝多了,想挑事。

“塔希爾先生,”費利敦小心翼翼地說。“今晚我們一家人來這裏坐坐,我們壓根不想說電影的事情。”

“但我想說……芙頌女士,您為什麽要害怕?您快告訴他們,您想演電影。”

芙頌逃避了他的目光。她在鎮定地抽著煙。我站了起來。費利敦也同時站了起來。我們和那人走到了桌子中間。其他桌上的人都把頭扭向了我們。我們一定是擺出了土耳其男人打架前擺出的、讓人想起公雞打架的動作以及流氓的架勢,因為不想錯過打架場面的好奇觀眾、想找樂的醉鬼們在向我們靠攏。塔希爾的朋友也起身走了過來。

一個熟知酒館鬥毆的老年、有經驗的招待立刻走過來說:“好了,先生們,別聚在一起,快散開吧。大家都喝了酒,發生一點摩擦是正常的。凱末爾先生,我們在你們的桌上放了一盤煎牡蠣,還有一盤鯖魚。”

我要對幾百年後來參觀我們博物館的未來的幸福人們說,那時土耳其男人會用一個微不足道的借口,在任何地方,任何情況下大打出手,比如茶館,在醫院排隊時,交通堵塞時,足球賽上。懼怕打架而退縮被認為是最大的恥辱。希望他們別誤解我們。

塔希爾的朋友從後面走過來,把手放到了他的肩上,擺出一副“你是紳士”的樣子把他拽走了。費利敦也抓住我的肩膀,用“一點也不值得!”的表情讓我坐了下來。因為他這麽做了,我要感激他。

夜色中,當一艘輪船的探照燈在隨著東北風起伏的波浪上晃動時,芙頌仍然在抽煙,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我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很久,她也一點也不逃避我的目光。當她用一種幾乎是驕傲、挑戰的眼神看著我時,瞬間我感到,最近兩年他們經歷的事情、他們對生活的期待,遠比這個喝醉的演員制造的那個小麻煩要大得多,也危險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