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純真博物館(第3/3頁)

我沒在伊斯坦布爾待很久。在去馬斯拉克路的後面,在切廷的引導下,我找到了雪佛蘭修理商謝夫凱特師傅的修理廠。當我在修理廠後面的一塊空地上,在一棵無花果樹下看到我們的1956式雪佛蘭時,瞬間因為百感交集我感到了一陣暈眩。後備廂的蓋子是開著的,幾只從旁邊雞籠裏跑出來的母雞正在生銹的車骸裏轉悠,四周有很多孩子在玩耍。據謝夫凱特師傅說,車上的一些部件還保留在原處,但沒在車禍中受損的幾個部件,比如油箱蓋、變速箱和後座車窗的搖柄被拆下來,裝到別的雪佛蘭出租車上了。我把頭伸進駕駛艙,在指針、按鈕和方向盤曾經牢牢待著的地方,我聞到了被陽光微微曬熱的座椅套上的味道,瞬間我被擊垮了。帶著一種本能,我撫摸了一下和我的童年一樣陳舊的方向盤。被壓縮在物件裏面的濃重回憶讓我眩暈和疲憊。

“凱末爾先生,您怎麽了,要不您在這裏稍微坐一會兒。”切廷善解人意地說,“孩子們,能拿一杯水過來嗎?”

芙頌去後,我差點第一次當著別人的面落淚。我立刻控制住了自己。一個渾身上下像煤炭工那樣漆黑、滿身油汙,但兩只手幹幹凈凈的小幫工,用一個上面寫著塞浦路斯土耳其人的托盤(這是我因為習慣寫的,參觀者在純真博物館裏別去找)為我們端來了熱茶。我們喝著茶,稍微討了一點價,我重新買回了父親的車。

切廷問道:“凱末爾先生,現在我們把它放到哪裏去啊?”

我說:“我要永遠和這輛車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

我是笑著說出這句話的,但切廷明白了我這個願望的真誠,他沒像別人那樣說“但是,凱末爾先生,人不能和死去的人一起死。”如果他這麽說,我就會告訴他,純真博物館就是為了和一個逝者一起生活而建造的。我準備好的這個回答留在了心裏,因此我驕傲地說了另外一句完全不同的話。

“邁哈邁特公寓樓裏還有很多東西,我要把它們集中到同一個屋檐下,和它們一起生活。”

有很多我的博物館英雄,就像古斯塔夫·莫羅那樣,在他們生命中的最後幾年裏,他們把和裏面的收藏一起生活的家,變成了死後對公眾開放的博物館。我喜歡他們建的那些博物館。為了去參觀我喜歡的上百個以及我從未參觀過、對它們充滿好奇的上千個博物館,我繼續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