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收藏家(第3/3頁)

物品,所有那些鹽瓶、小狗擺設、頂針、筆、發夾、煙灰缸,就像每年從伊斯坦布爾上空飛過兩次的白鶴群那樣,無聲地遷徙、散落到了世界各地。我在雅典和羅馬的跳蚤市場上,看到了和這個我送給芙頌的一模一樣的打火機,在巴黎和貝魯特的商店裏則看到了非常相似的。在凱斯金家的餐桌上待了兩年的這個鹽瓶,產自伊斯坦布爾的工廠,我不僅在伊斯坦布爾邊遠地區的飯店裏,在世界各地的其他地方也看見過,比如,新德裏的一家穆斯林飯店、開羅老城區裏一處向窮人施舍食物的地方、巴塞羅那星期天賣舊貨的人在人行道上鋪的帆布上、羅馬的一家賣廚房用具的普通商店裏。很顯然,某個人在某個地方生產出了這種鹽瓶,在別的國家裏,人們弄出它的模子,用類似的材料又生產出了很多同樣的鹽瓶。以地中海南部和巴爾幹為中心,這種鹽瓶的上百萬個復制品,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走進了上百萬個家庭的日常生活。鹽瓶是如何散布到世界每個角落的問題是一個謎,就像遷徙的鳥兒們彼此間如何建立聯系,如何每次都沿著同樣的路線飛行那樣。隨後又會出現另一個鹽瓶的浪潮,就像東南風在岸邊留下很多東西那樣,留下新的一撥鹽瓶。大多數人甚至沒發現和這些物品建立起來的情感關系就把它們給遺忘了,即便鹽瓶伴隨著這些人度過了人生中的一段重要時光。

我把自己和芙頌做愛的床、有黴味的床墊和藍色床單,也拿去了被改造成博物館的閣樓。凱斯金他們在這裏生活時,那個閣樓曾經是老鼠、蜘蛛和蟑螂出沒的地方,那裏還放著水箱,黑暗、滿是黴味,現在變成了一個潔凈、明亮和仰望星空的房間。把床放過去之後,在我喝下三杯拉克酒的夜裏,我想和所有那些讓我想起芙頌的物件一起,在它們那濃郁的情感氛圍擁抱裏入睡。春天的一個晚上,我用鑰匙打開了新開在達爾戈奇街上的樓門,走進了內部結構被改造成博物館的家,我像一個幽靈那樣慢慢爬上筆直、幽長的樓梯,一頭倒在閣樓的床上,睡著了。

有些人會用物件來充斥他們生活的地方,臨死前再把他們的家變成博物館。而我在試圖用我的床、我的房間和我的存在,把一個已經被變成博物館的家再變回到家的狀態。依戀著這些浸透了深切情感和記憶的物件入眠,還有什麽比這更美好呢!

特別是在春天和夏天的夜晚,我開始更多地去閣樓過夜了。建築師伊赫桑在樓的中央設計了一個挑空空間,因此夜晚我可以在內心感到整個空間的深邃,而不僅僅是一個個的物件。真正的博物館,是時間變成空間的地方。

我開始去博物館閣樓過夜,讓母親不安了。但她什麽話也沒說,因為我經常和她一起吃午飯,重新開始和除了茜貝爾和紮伊姆以外的一些老朋友來往,夏天坐遊艇去蘇阿迪耶和王子群島遊玩,她認為只有這樣我才能承受失去芙頌的痛苦。和所有熟人相反,她對我在凱斯金家,用我們生活中的物件來建一個講述我對芙頌愛情的博物館,沒表示任何異議。

她說:“你拿走我櫃子裏那些舊物件吧,還有抽屜裏……那些帽子我是不會再戴了,那些包,還有你爸爸的遺物……我織毛線的家什、還有那些扣子,你也可以拿走,過了七十歲我不會再做針線活了,那樣你就不用花錢了。”

我在伊斯坦布爾的那些日子裏,一個月會去看望內希貝姑媽一次,她看上去對新家和新環境還是滿意的。我興奮地告訴她,我新近在柏林參觀了貝格魯恩博物館,博物館裏展出了他一生積攢的收藏,根據海因茨·貝格魯恩和柏林市政府簽署的協議,在他死之前,他將一直生活在博物館的閣樓上。

“人們在參觀博物館時,能夠在其中的一個展廳或是樓梯上,碰到那個還活著的收藏家。內希貝姑媽,這很奇怪,是吧?”

“願真主讓您長命百歲,凱末爾先生,”內希貝姑媽說著又點燃了一根香煙。隨後她又為芙頌哭了一會兒,她叼著香煙,老淚縱橫,對我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