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3頁)

那個夜裏劉元的表現堪稱經典。很多年後人們還記得那個不可一世的醉漢,他在校門口躺成一個酒氣熏天的“大”字,誰從他身邊走過他就問候誰的母親,連人稱“考場名捕”的系主任都不放過。肖然他們聞訊趕來時,劉元正大聲背誦那首著名的《為什麽你不生活在沙漠上》,旁邊的韓靈一身酒氣,粉臉通紅,急得手腳亂跳,眼看著就要哭出來。

你要把事業留給兄弟留給戰友

你要把愛情留給姐妹留給愛人

你要把孤獨留給我留給自己

……

那個夜晚對肖然、韓靈和劉元來說,都是刻骨銘心的一夜。但在當時,沒有人意識到這個安靜的夜晚會埋藏著重重的殺機。那時劉元正人事不省地打著呼嚕,肖然的西裝上沾滿了劉元嘔吐出來的盛宴,臭氣熏天,韓靈坐在宿舍中央的椅子上,看肖然有條不紊地沖糖水、敷熱毛巾,還小心翼翼地幫劉元脫了衣服鞋襪,一臉慈祥地給他蓋上被子,韓靈看得心中異常感動。

那夜的月色很好,墻外的玉蘭樹在窗上投下斑駁的影子,肖然收拾完劉元後,胸中異常氣悶,正想抱怨兩句,轉過頭就遇上了韓靈的目光,這時月亮劃過樹梢,蔚藍色的月光透窗而來,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肖然笑了,韓靈也笑了,在一片靜謐之中,肖然聽見自己的心嗵嗵地跳了兩下。

從那以後劉元再也沒喝醉過,一九九八年鄧輝到深圳旅行結婚,肖然在南海酒店花了一萬多元,從上午十一點一直喝到晚上九點。喝到最後,陳啟明抱著桌子腿叫媽,肖然趴在地毯上一拱一拱地往前爬,說要遊到香港,鄧輝也酒後現形,不顧身旁鐵青色的新娘,抱著餐廳服務員就要喝交杯酒。鬧得不可開交時,餐廳經理叫過來四五個保安,要把他們一一送回房間,這時劉元突然像只豹子一樣躥了起來,三步兩步沖到肖然面前,一腳蹬在他肚子上,肖然像中彈一樣砰地倒在地上,所有人都看傻了,劉元提起西裝,面無表情地往外走,快到門口時,他突然轉過身來,眉毛一挑一挑地說:“肖然,你記住,這一腳是你欠她的!”

《北京人在紐約》流行之後,劉元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上:如果你愛他,送他去深圳,他可能會發財;如果你不愛他,送他去深圳,他肯定會背叛。這裏的每個人都不可靠,他指著窗外說,每一個男人都可能是嫖客,每一個女人都可能是妓女,你如果想找愛情,離開吧。

劉元是他們三個人中最早成為男人的。荔枝公園落成後,立刻成為低档妓女的交易市場,每當夜幕降臨,這裏總是特別熱鬧,有溜冰的,有跳舞的,高尚的人們合唱《黨啊親愛的媽媽》,不高尚的民工們坐在旁邊打牌賭錢,贏個二三十塊就能吃頓雞煲。

在黑黝黝的荔枝樹下,總會站著一些年齡不詳、面孔模糊的女郎,有含蓄的,像寂寞的閨中少女:“靚仔,聊聊天吧?”有粗魯的,性感得犀利無比,“大哥,操逼不?一百塊。”劉元一九九三年遇見的一個像是賣舊貨的奸商:“打飛機二十,上床一百五,包夜三百,要不然,把你的舊電視給我吧。”

就在這裏,在這個散發著熱帶氣息的公園裏,劉元用一百元的代價,輕輕走過了自己的純潔年華。

他那時剛剛跳槽到第四家公司。在此之前的經歷,簡直可以說是一段血淚史。劉元的第一份工作足足找了四個月,四個月裏他每天都到人才大市場報到,像沒頭蒼蠅一樣擠來拱去,滿臉諛笑地遞上簡歷,一臉羞紅地縮回雙手。招聘人員不管職位高低,一律硬邦邦地板著臉,翻著雪白的雙眼,狀如閻王殿前的便秘小鬼,“有工作經驗嗎?沒有?下一個!”

有一次一家貿易公司招聘業務員,劉元奮力擠進人墻,剛要跟招聘的肥佬打招呼,那廝一看他拿的是《畢業生推薦表》,立馬不耐煩地揮手,像攆豬一樣往外轟他:“剛畢業的,去去去!”氣得劉元差點吐血,狠狠地跺了一下腳,兇猛地拱了出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恨不能咬誰一口。

劉元剛到深圳時住在上沙村,那時的上沙村還是一條黃土路,一下雨就滿身泥點,看誰都像被我軍俘虜的境外特務。劉元在他老鄉的床上擠了十六天,最後實在受不了摔碟子打碗的逐客暗示,懷一腔怨恨拂袖而去,扛著兩個大編織袋搬到蔡屋圍的廉價旅館,跟一幫腳臭得熏死臭蟲的河南人睡在一屋。

有一天一個叫趙康東的南陽農民坐在他上鋪剪腳趾甲,劉元在人才大市場碰了一天釘子,心中煩躁無比,悶悶不樂地泡了一碗華豐三鮮伊面,剛吃了兩口,一片碩大無比的、黑糊糊的硬殼就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進碗裏,劉元當時就炸了,一躍而起,劈頭蓋臉地把那碗面扣到了趙某人頭上,一邊帶著哭腔喊:“太欺負人了!我殺了你,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