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2/2頁)

那天黃蕓蕓打扮得很整齊,穿了一條淺紫色的裙子,頭發梳得一絲不亂,臉上擦了一點粉,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來,當然,也沒有誰會仔細看她。吃完飯後,陳啟明坐在那裏看《深圳商報》的財經新聞,黃蕓蕓洗了碗,打掃了房間,走出來跟他商量,說天氣這麽好,我們帶兒子出去玩一次好不好?陳啟明把報紙翻得嘩嘩作響,頭也不擡地說你帶他去吧,我還有事。黃蕓蕓一下子低下了頭,勉勉強強地笑了一下,幫他添了一杯茶,拉著兒子的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那天是她結婚五周年,一個重要的日子。

陳啟明其實並沒有什麽事,看完報紙後,他開車到大戶室轉了一圈,市道不好,股市裏人影稀落,待著也沒什麽意思,就走出來在馬路上閑逛。天氣確實很好,路邊的草坪上坐滿了人,幾個孩子像小狗一樣奔跑嬉鬧,他看著發了一會兒呆,想起了兒子胖乎乎的小臉,他現在也在撒歡兒吧,陳啟明想,這小東西已經成了自己生活全部的意義了。又轉了一會兒,他感覺有點困了,在一家快餐店隨便吃了點東西,剛想回家睡午覺,就接到了那個電話。

黃蕓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住聲地說兒子,兒子,陳啟明聽得不耐煩,說兒子怎麽了,你倒是說啊。黃蕓蕓又哭了一陣,說兒子不見了,兒子不見了,嗚嗚嗚……

那天的事十分蹊蹺,黃蕓蕓帶兒子去爬蓮花山,剛走幾步,黃振宗就說肚子疼,黃蕓蕓趕緊抱著他去醫院,專家門診前等了很多人,黃蕓蕓坐在那裏幹著急,這時一個白白凈凈的女人走過來,問了問黃振宗的症狀,然後從包裏拿出幾張卡片,說她們是什麽幼兒保育協會,讓黃蕓蕓有事給她打電話,黃蕓蕓接過卡片,翻來覆去地看,看得頭暈眼花,然後就什麽也不記得了。

黃蕓蕓遇上的是個“拍花的”。深海花園的保安劉小林至今還記得當時的情形:那女人抱著黃振宗站在門口,黃蕓蕓回家拿了厚厚的一摞錢給她,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話。那女人收了錢,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黃蕓蕓就又摘下了手上的戒指,劉小林說他開始以為是黃家的親戚,直到黃振宗被抱走了,黃蕓蕓還在那兒神不守舍地轉悠,他才意識到是出事了,急忙把她拉進保安室,給她洗了臉、漱了口,黃蕓蕓這才醒過來。

陳啟明氣瘋了,先報警,然後打電話給肖然,肖然那時正在睡午覺,聽見陳啟明聲音都變了,說我兒子被人拐了,你問問強哥,是不是道上人幹的,如果是,要多少錢我都給他!電話打完了,他把手機哐地扔到地上,走過去將流淚不止的黃蕓蕓一把拽了起來,兩眼血一般紅,狠狠地給了她一記耳光,咬牙切齒地罵道:“豬!你他媽的就是只豬!”

接下來的一晝夜陳啟明一直沒合過眼,黃村長叫了三十幾個人,開了九輛車,到各個車站去堵那個女人,陳啟明四下亂跑,嘴裏不知什麽時候起了兩個大水泡,鉆心地疼。從火車站到派出所,從派出所到肖然家,忙得水都顧不上喝一口,一直折騰到天亮,陳啟明渾身發軟,腿肚子直抽筋,額頭陣陣冒冷汗。黃村長看著擔心,拍著他的肩膀說你一定要把心放寬,千萬不能急出病來。然後安慰他,說你和蕓蕓都沒幹過壞事,不應該報應在他身上。陳啟明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想起他對孫玉梅說的那句話:為了你,我情願拋棄一切。心中一陣冰涼,頭發一根根地豎了起來。

他幾乎是被人扛回家的,進門後坐了半天,漸漸恢復了生氣,黃蕓蕓呆呆地坐在沙發上,一句說都不說,陳啟明憋了一肚子氣,還想動手,手都擡起來了,看見她蒼白的臉和紅腫的眼泡,心一下子軟了下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身走進書房,把門摔得山響。黃蕓蕓還是靜靜地坐在那裏,臉上不哭不笑,雙眼黯淡無光,除了偶爾眨動的眼皮,就像一具風幹了的僵屍。

陳啟明只睡了兩個多小時,夢裏看見兒子像只小狗一樣來回亂竄,他心中一陣狂喜,伸手去抱他,這時忽然意識到是在做夢,一下子睜開雙眼,看著空蕩蕩毫無生氣的屋子,心中像有萬蟻爬過。黃蕓蕓還是老樣子坐著,表情姿勢一點都沒變,陳啟明隱隱約約感覺到有點不對,叫了她一聲,沒有回應,上去搖了兩下,黃蕓蕓應聲而倒。

陳啟明傻了,到廚房接了一碗涼水,嘩地全潑到她臉上,這下黃蕓蕓醒了,她咳嗽一聲,慢慢地站了起來,兩只眼睛像死魚一樣毫無光澤,陳啟明剛想安慰兩句,只見黃蕓蕓奓著兩手走了過來,桌子就在身前,她像沒看見一樣,哐地撞了上去,桌上的茶壺晃了兩晃,啪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陳啟明急忙跑過去,看見她仰面朝天躺在那裏,臉色雪白,頭發披散,嘴裏溫柔地叫著:“寶寶,寶寶……”陳啟明心如刀絞,撲通坐到地上,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感覺一絲溫熱的血正慢慢地流向自己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