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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梅紅的吃驚一定不小,她張大了嘴巴,茫然四顧,不知所措。老豪倒下的樣子在她看來,簡直就是電影裏的英雄主角中彈時候的樣子。她忽然那麽莫名其妙地,也像電影裏的人那樣,伸出手,在老豪的鼻子尖試了一試,她不知道他這會兒是死了還是活著,但她想他多半是死了的。她起身就跑,還沒忘了順手把自己的包抓在手中,返身關好房間門的時候,蘇梅紅甚至還想到了自己留在地上的腳印,留在杯子、叉子上的手印唇印什麽的。

蘇梅紅一路腳步很響地敲過大廳,她的高跟鞋擊打地面的聲音在她的耳朵裏真是清亮得可怕,不久她就聽見這聲音仿佛能夠傳染似的,在她身後,一路紛亂的腳步聲響緊隨在她的清脆之後。嘈雜聲中,她還能聽見有人在喊,快跑,走安全通道!這使得蘇梅紅不再顧忌地奔跑起來。

這一隊奔出來的人給大街上制造了混亂,使大街上走著的人以為地震了,忙亂地尋找寬闊的地方。也有清醒的人忙亂中仰望天空,想要看清那些高樓是否還在那裏安靜地屹立著,這是地震這段日子直接教給他們的經驗:高處比低處會有更強的震感。

蘇梅紅仰望逼仄的天空,有一種想要坐下的虛脫感。

接下來的兩天,蘇梅紅每天買來這個城市的各種報紙,每一行字都不放過,她想知道發生在葡國餐廳的那個驚心場面最終的真相。但是報紙的臉色那麽平靜,並沒有可怕的字眼出現眼前。第三天,蘇梅紅鼓足勇氣再次走進葡國餐廳。熟悉的音樂,熟悉的門迎歡迎光臨的聲音。蘇梅紅走到吧台那邊,小聲探問兩天前鬧地震的那場虛驚中可有人遇到不測,吧台裏的女子用相當迷人的微笑告訴蘇梅紅,沒有。一切都是正常的。

蘇梅紅再次要了她請老豪吃飯的那間屋子,在那天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給自己點了份奶油蘑菇湯和烤鱈魚。看著對面的那片虛空,蘇梅紅想,她和老豪,一個是寓言,一個是童話吧。至於自己的丈夫陳長安,是不是更像一篇冗長的小說呢?

蘇梅紅心裏竟有了一瞬間的傷感。

看電影

多少年沒看電影了?這可真得好好算算。因此當她說要請他看電影的時候,他愣了一下。他是預設過他們的見面地點、環境,以及見面後會做什麽,單單沒想到會是看電影。

也不錯。他心想,答應和她一起去。

現在的電影院咋這麽寬松舒適呢?讓他生出坐在會議室給屬下開會的恍惚感。他的身前身後環繞著年輕人。和他們比,他真有點老,因此電影院給他的第一感覺是新異、詫異,還有點惶恐。惶恐的感覺是他覺得坐在此時此地突兀搶眼,他可不想在這裏突兀搶眼。

銀幕上在展示廣告,樓盤、時裝、汽車、美食、珠寶,一一端出來,像是等待他的檢閱,使得他心裏煩躁。好在燈光暗下去了,這使他被人認出來的擔心減小了一點。他的身份、他的地位,與他這會兒和一個年輕女子坐在電影院裏看電影這件事聯系起來,於他,是冒險。但即使冒險,也已經開始了。

他希望她主動。他早已不會把一個女人在情感上分析來分析去,但他卻在分析她,分析的結果是他確信她是個聰明人,她喜歡漫長點兒的開場,他得陪她。他的底線就是恰到好處地做到不主動,但會積極迎接。

她似乎不那麽主動,但也不是不主動。“真麻煩!”他心裏笑著嘟噥。確定自己喜歡“這點兒麻煩”。

慢慢地,電影裏的情節還是吸引了他,他看懂電影在講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欲擒故縱,放開是為了收得更緊。“每次跟老易在一起,就像是洗了個熱水澡,因為什麽都是有目的的。”他逮住電影裏女主角的這句台詞,聯想自己,他這會兒倒是最想走進一池熱水裏。她不更像是他渴望的熱水嗎?他是多麽願意去她這眼熱泉裏泡一泡,泡他為人所知的得意和輝煌,以及不為人知的無奈和寂寞。

“我不喜歡電影院裏的黑暗。”電影裏的男人在說,他拿來對照自己,不覺笑了——他倒是很喜歡黑暗。雖然他也怕黑暗中有注視他的明亮的眼睛。眼下趁著這黑暗,他捏住了她的手,他進一步延伸到她的手腕,她身體的一小部分。電影裏的男女呼應著他的心思,他們在厚厚的窗簾背後彼此下手,這也是他的心思,他今天也想要這樣的結果。他把她的手指捏痛了,她提醒他她的痛。他們在電影結束而燈光還沒有再次亮起時心照不宣地一起起身,離座,離開了電影院。

來的時候是她去接的他。他當然不能帶上司機,更不能自己開車。歸去時,他依然坐在她的身後,把身體深陷進座位裏。這個動作說明他的緊張感還沒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