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2/10頁)

阿黛講完了她的故事。

她看阿黃、阿紫。她看見她們眼裏的蒙蒙煙霧。

海岸線

火車上。對面女子面前的那束鮮花裏,像藏著一個魂,總把我的眼光吸引去。

我和鰻魚的愛隨夏天氣溫而高漲,夏天過去一半時鰻魚跟我說,再不離開M城她非死不可。我愛鰻魚,我決定帶鰻魚旅行,去N城。

從M城開往N城的直達快車早7:15始發,18:10到達,真正的朝發夕至。這趟列車開通不久,一切都是嶄新的,檸檬黃的窗簾、煙灰的靠背和坐墊、咖啡色的幾案以及鋪在上面的白色麻質桌布,無不給我和鰻魚明亮愉悅的心情再添一份愉悅和明亮。

我們的目的地是此前在地圖上找見的一個海島,我們打算關掉手機,在那裏待十天,讓世界只是我們兩個人的。

海鮮新鮮上市,我們來得恰好。大海的慷慨贈予使鰻魚感慨,她說剛剛明白,人類的嘴唇只該有兩個用途:接吻和品嘗各種美味。出去吃飯,回來做愛,累了睡覺,醒了發呆。能夠安靜真好啊!敢於關機真勇敢啊!但是僅僅過去兩天,我就開始心慌,坐臥不寧,起初我不敢把這情緒冒出來,只在心裏強做壓抑。但是不久我發現鰻魚背著我偷偷看手機,發短信。奇怪的是我發現了鰻魚的舉動,非但沒生氣,反而幸災樂禍。我說,要不咱們還是把手機開著吧,這樣你就不用跟個賊似的了。鰻魚臉一紅,又一黑,冷然說,多沒意思啊,你好像不覺得自己是賊似的。這哪裏像那個一向機智幽默的鰻魚的話,我不禁呆了一呆。

手機還是開了,我們頃刻跌進千裏之外我們的日常生活,仿佛我們不是在N城的海濱旅館裏。我一看見鰻魚在電話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就立即調轉臉,走到外面去。我在海灘上漫無目的地走,也趁著這時分在電話裏梳理幾爪遠方亂麻似的生活。

藍色海岸線,金黃沙灘,人跡杳然的天然浴場,這是兩天前讓我們歡喜雀躍,感慨想要待上一輩子的天堂所在,也似乎不像第一天那麽吸引人了。

鰻魚開始擔心海水裏遊泳會使她皮膚太黑,太黑的皮膚會暴露她的行蹤,頓頓海鮮又使我倆肚子同樣不適,美味變得索然,不出去就只能待在旅館房間裏,窗簾制造出的暗叫人壓抑,心思慵倦,身體懨懨,我們忽然都不太好意思面對對方的身體了。

算一算,是我們出行的第四天。我在鰻魚再一次在電話裏吞吞吐吐的時候下決心說話,我小聲地、討好地、假裝無所指地說,要不,我們先回去吧,往後想來的時候再來這裏。鰻魚這次沒惱,她跨過我的身子,直接走到窗邊掀開窗簾,大聲說,嗨,我們遊泳去吧。

這夜,我們像剛來那一兩天一樣親密、美好、纏綿、不舍。

在入睡前那近似幸福的疲憊裏,我聽見鰻魚在我耳邊呢喃:我們明早就回M城吧。

M城和N城之間是對開車,車上熟悉的景象讓我恍惚,我差不多都處在發呆狀態。鰻魚也是懶洋洋的,只有眼光在掠過對面那束鮮花時會被花的生動晃一下。但那束鮮花的主人,那個女子,一整天把一個明亮的發髻沖著我們,一路沉睡,無知無覺。

列車快到終點站時,那女子才從深遠的睡眠中醒來,茫然四顧,終於明白自己是睡在一列高速開動的火車上,她伸了伸懶腰,向車窗外望了又望,然後,像是對即將到達的終點心裏有些不確定似的發了長久的一個呆,一縷從玻璃窗上反照過來的余暉照在女子的臉上,使她那經過一天飽睡的臉顯得飽滿。

女子從包裏取了化妝包去洗漱間,女子再回來的時候光彩奪目。妝容整潔的女子開始打電話,一天之中第一次聽到女子的聲音,感覺好奇,女子的聲音很好聽,她說的話也悅耳,悅耳的聲音說:親愛的,半小時後我就能到站,待會兒見。然後把手機裝回到手袋裏,女子站起來,抱起一整天占據我們桌面的那束新鮮如初的花,朝著兩節車廂之間的藍色廢物桶走去,手臂一揚,拋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把那束花投了進去。

女子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和鰻魚像一個偷窺到別人秘密的人一樣,趕緊把目光投放別處。

列車到站,那女子利落下車,等我們走出車廂,再次看見那女子歡呼著投身於一個男人的臂彎,鳥兒似的一路嘰喳著走了。

盡管知道兩人不會有誰來接站,但我和鰻魚還是各自向外走。我們慢慢拉大距離,到最後看上去完全像兩個不相幹的旅人了。

地 震

蘇梅紅撿起丈夫兩月前忘在自己枕邊的半包煙,舉到眼前細看,直到煙盒上慢慢洇出她丈夫陳長安那張在蘇梅紅看來是那麽得意的、油汪汪的臉。她對這張浮幻的臉認真打量,想要逮住他閃爍不定的眼神,但是沒用,她總是逮不住它。她長籲一口氣,吹散了那張臉。她從煙盒裏摘出一根煙,給自己點上,第一口,她就嗆著了。蘇梅紅忍著一聲聲的咳嗽,把煙盒丟進自己的包裏,一邊想:要是自己能把這紅色煙盒變成一頂綠帽子,她一定會毫不遲疑地把它請到陳長安的腦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