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3/10頁)

正在蘇梅紅努力搜尋大腦裏有沒有更為積極的願望的時候,手機響了。是老豪。她至今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但這又有什麽關系,你知道一個人的名字你就一定了解他嗎?嘿!蘇梅紅和老豪在網上說話半年了,但她從來不打算在現實裏認識他。無端的,蘇梅紅覺得老豪一定不漂亮,盡管這並不構成她不想見他的理由。

蘇梅紅知道自己喜歡漂亮男人是三十歲那年,一次她和她的兩個哥們兒坐在大學南路一家新疆烤肉攤上吃烤肉,忽然鄰座就來了個外國人。一個多麽漂亮多麽年輕的外國男人啊!年輕漂亮的外國男人獨自坐下,用咬傷舌頭的中國話給小夥計說他的願望,蘇梅紅舌尖上的外國語忽然小鳥一樣的飛起來。他顯然一下子明白了她,而且是滿懷歡喜與感謝的。隔著三米的距離,他們交換著光芒與電流。蘇梅紅的表現當場被她的兩哥們兒追究,不料蘇梅紅給了這樣的解釋:我不是好色,我這是追求完美。

現在,老豪在電話裏說他要來看蘇梅紅了。見面這話老豪以往也語氣弱弱地說過,但這次,蘇梅紅覺得老豪有不能被拒絕的堅定。為什麽要來呢?現在這邊鬧地震,大家走都怕走不及,你卻偏向虎山行?

我昨天去果園摘到了最好的葡萄,這可是人家專門生產冰酒的,頂頂著名的葡萄。我只是去送葡萄給你,不會有多久的耽擱,我來回你那邊,不就兩個小時的路程麽。

你看我們連對方長啥樣都不清楚,要在人群裏挑出彼此來也太費事。

我已經快過籃關收費站了,你不見也不行了。

蘇梅紅腦子裏如焰火升騰。然後蘇梅紅就笑了:還怕一個老豪不成?蘇梅紅想起自己剛剛咬牙切齒發下的誓願,由不得哈哈大笑起來。一路大笑著奔到衣櫃前。蘇梅紅對自己的那些套裝、淑女裝看也不想看一眼,好不容易挑出件可以挽救的體恤,蘇梅紅毫不猶豫就在衣服胸口的那個位置用剪刀剜出個洞,又在右邊衣袖靠肩頭的地方斜斜地剪了道口子,蘇梅紅把體恤在雙手間絞纏揉搓後,又翻出件灰藍的牛仔褲,打算就這樣穿戴著去見老豪。

蘇梅紅剛把一個簡單的發髻挽在腦後,老豪的電話就來了。

盡量愉快著心情下樓,蘇梅紅再次想到老豪的長相,她再次確定他是長得不好看的,也是寂寞的。

在人群裏找人怎麽也是容易的啊,蘇梅紅倒有些感嘆地想。她驚訝於自己對老豪的想象,她對他的座駕的猜想和現實是一致的。接著就要看見一張表情落寞的、平淡無趣的臉了!蘇梅紅不由閉了下眼睛。黑色奧迪的玻璃窗緩緩降下,在漫長的天地永恒的安靜裏,蘇梅紅睜開自己的眼睛,她看見那樣一雙清澈無雨無漁無虞的眼睛。對,無雨無漁無虞,蘇梅紅確實是這麽聯想的。蘇梅紅不知道一個人的眼神竟能有叫打量他的人看不見他臉上別的器官的能量,在後來的時光裏,蘇梅紅覺得自己忘記了挑剔,她有一瞬間的慌張。

你送我可以釀冰酒的葡萄,那我就請你喝冰酒吧。古人把這種美好的事情叫“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蘇梅紅說。這家西餐館的冰酒是頂好的,有一年我跟一個腐敗團出遊,在塞納河的豪華遊輪上喝到的,就是這個牌子的冰酒。

我是不能喝酒的,一滴都不能喝。老豪緊張地說。

你一小時前在電話裏說冰酒的時候,我聽見你吞咽口水的聲音了。蘇梅紅笑嘻嘻地說。

我說的是真話,我不撒謊。我不能喝酒,一喝就出事。

是怕喝酒控制不住自己犯錯誤吧?

你看你看,叫你誤解真不好意思。那就喝一杯,喝多了會出人命的。

你看這麽好的地方最近也是門可羅雀,就是怕出人命。這段日子來飯店吃飯的人,都怕地震到來自己沒法從屋子裏跑出去,擇座都要挑門口的。就我倆不怕死,還要了這頂裏面的屋子。蘇梅紅努力讓自己把話說得風情一些。

她“叮鈴”一聲和老豪碰了杯,也不看老豪,仰起脖子一飲而盡,又“汩汩”地給自己斟好了酒。然後看老豪。就見老豪正用他那“無雨無漁無虞”的眼睛打量她,低低地說:我得趁這會兒能看清你的時候多看你一眼,要不一會兒我就看不了了。

隔著桌子,蘇梅紅把自己的臉向著老豪湊了湊,在淡淡的酒意淡淡的香氣裏,蘇梅紅替老豪想,這張臉是經得住你老豪打量的吧。

老豪喝酒的姿勢蠻有觀賞性的,蘇梅紅由此確定老豪說自己不能喝酒近似於一個謊言。她雙手捧了酒瓶給老豪“汩汩”地又斟好了一杯。老豪這次卻不推讓,由著蘇梅紅的心意倒。

但是,蘇梅紅忽然發現老豪是那麽安靜,安靜得她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能隔著長長的走廊聽見服務生走過的腳步聲。在那片異樣的寂靜裏,蘇梅紅看見老豪以一個慢動作的姿勢倒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大概是努力控制了自己的緣故,他的頭剛好落在杯子、盤子和刀叉之間那片小小的空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