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996年,清崗(第6/7頁)

又過了十來分鐘,陳子惠也被放了出來,警察告訴高明父子,她還得隨傳隨到,繼續接受調查。陳子惠木然地站著,對於他們的對話毫無反應。直到回家以後,她依舊面無表情,徑直走進臥室,把門重重關上了。

高明嘆氣:“算了,給她一點兒時間來接受現實吧。我們得商量一下,怎麽處理陳子瑜的後事,怎麽跟老爺子交代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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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崗是一個素來平靜無波的縣城,“清崗酒業”是本地最大民企,陳立國向來被視為當地首富,是理所當然的名人,他兒子陳子瑜的犯案被捕、保外就醫、逃跑和意外死亡毫不意外地成了本地持續的熱門話題,口口相傳之下,演繹出無數離奇版本,省城媒體的法制節目和專欄也紛紛趕來做了報道,不可能瞞得過陳立國。他才進行完一場手術,又不得不面對這場變故,雙重打擊之下,他看上去驟然衰老了。

陳子瑜的喪事處理得十分簡單,沒有通知任何親友,只有高明、陳子惠和高翔到場。陳子惠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堅持要看弟弟最後一眼,然而看到墜崖之後支離破碎再勉強拼湊完整的屍體,她頓時崩潰了,撲倒在地上號啕痛哭,高翔抱住母親,同時感覺到心底壓抑的痛蔓延開來。不管躺在那裏的那個人曾做過什麽事,依舊是與他一起長大的至親的親人,他做不到像父親那樣冷靜。

火化之後,陳子瑜被葬在了他亡母的旁邊。從墓地回來,高翔去外公的臥室,只見外公正對著窗外發呆,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外公才好,只能提醒他注意休息,按時服藥。

“小翔,你回省城去吧。”

他搖頭:“我過兩天再走,公司的事都交代好了,不急。”

“還是早些回去,多陪陪你的女朋友。她不知道你最近怎麽這麽多事情,成天看不到人,很擔心你。”高翔牽一下嘴角,沒有作聲。“她是個不錯的女孩子,知書達理,照顧人很細心。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外公居然有閑心說這個,讓高翔有些驚訝:“她還小,我們沒想到那一步。”

門被一下推開,高明拉著陳子惠走進來,氣急敗壞地對嶽父叫道:“爸爸,你這回一定得攔住她,不能再由她胡來了。”

高翔煩惱地說:“爸、媽,你們一定得揀這個時候在外公面前吵架嗎?”

“你媽媽已經去縣委縣政府大鬧了一場。你聽聽她還要幹什麽再說。”

陳子惠大力甩脫他的手,兩眼血紅,一字一句地說:“沒錯,我去過縣政府了,明天我打算繼續去市政府告左學軍身為國家公務員,濫用職權,逼死我弟弟,他的行徑相當於謀殺。市政府如果不處理,我就去省政府上訪,一直告下去。總之我一定要告倒他。”

高翔艱難地開口:“媽,你在公安局做過筆錄,我們已經把情況反映上去了,也收到了解釋,左學軍當時是坐在警車上,但開車的並不是他。有關部門正在調查事件經過,研究對左學軍的處理意見。子瑜在逃,警察肯定會追捕他,發生車禍只是意外……”

“胡說,如果不是他親自上車,不停催著警察加速,不給子瑜任何活路,子瑜根本不會出事。他們研究所謂處理意見,無非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知道你們都早早放棄了子瑜,他這樣死了,陳家不必再出乖露醜,你們大概都求之不得……”

高明憤怒地打斷了她:“陳子惠,你瘋了嗎?你拿我當外人,這樣說我也就罷了。你父親承受著老來喪子的痛苦,你兒子一向拿子瑜當弟弟一樣愛護,跟你一樣傷心。你憑什麽認為你的悲傷來得最真實最偉大,別人都得受你指責?”

“那你們就不要攔著我為子瑜討回公道。”

“你講講道理好不好?公道?你有沒有想過,別人對公道的看法也許跟你完全不一樣,左學軍窮追子瑜不放,何嘗又不是在為他女兒討公道。如果你不幫子瑜逃跑,他也不會……”

不等他說完,陳子惠已經怒火中燒,撲向了他,高翔及時站起來,攔在他們兩人中間,喝道:“都別說了。你們這樣吵,讓外公怎麽想。”

室內安靜下來,一直沉默不語的陳立國開了口:“子惠,我對不起你和子瑜的媽媽。”

一言既出,他已經老淚縱橫,陳子惠僵立著,怒氣消散,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可是高明說得對,陳家還要在清崗立足做生意,酒業公司到了發展的關鍵時期,你不能這樣弄得魚死網破,這樣對誰都沒有好處。”

“生意生意,你們眼裏都只有生意。難道子瑜就這麽白白死了?”

“不要再糾纏這個問題了,子惠,我命裏本來就不該有兒子,當初如果不要他,你母親也不會早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