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996年,清崗(第4/7頁)

接下來的時間裏,高翔無法平靜下來,手機每響起來,他都會帶著點兒心驚肉跳的感覺急忙接聽,但是陳子瑜根本沒有打他的電話。

第二天下班後,他去醫院看外公,意外地看到有一名警察站在病房裏,正向陳立國詢問他是否知道他兒子的去向,陳立國臉色鐵青,胸口上下起伏,呼吸淩亂。他頓時急了,一邊叫護士趕快去找醫生過來,一邊對警察說:“我外公甚至不知道這件事。他身體不好,這段時間一直在省城醫院治療,跟外界沒有任何聯系,有什麽事你們問我好了。”

那名警察也看出陳立國情況不對,打量一下他:“陳子瑜有沒有來找你?”

他搖頭,說:“沒有。”

“如果他來找你,你應該知道怎麽做吧。”

高翔竟一下怔住,他當然不能接受陳子瑜做的事,可是也完全沒辦法表態說他會大義滅親配合警方將陳子瑜繩之以法。

一片難熬的沉默之中,躺在病床上的陳立國強打精神開了口:“放心吧,我代表我們全家人下個保證,我們都會遵守法律的。”

警察點頭:“有您這句話就好,您是省政協委員,我們領導也是充分相信您的覺悟的。”

送走警察,醫生進來替陳立國量血壓測心跳,囑咐他必須保持平靜,也出去了。陳立國坐起身來:“小翔,你回清崗一趟。”

“您這幾天可能就要排期動手術了,我怎麽能走開。”

他搖搖頭:“你回去,拖也要把你媽媽拖到省城來,就說我要她來陪我動手術。子瑜沒地方可去的時候肯定會找她,我必須親自看著她。別的人都好說,我只怕她太溺愛她弟弟,又太沖動,會做傻事,你爸爸肯定是攔不住她的。”

“可是……難道我們真的要把子瑜……”

“小翔,你媽媽瞞著我保子瑜出來,已經擔了莫大的責任。萬一子瑜再找她幫忙,她肯定不會拒絕,查出來就是包庇罪,也得一起去坐牢。我不能讓她再犯糊塗。至於子瑜……”一滴眼淚從他混濁的眼裏流了出來,他擡手背擦掉,聲音十分堅決,“我會打電話告訴你爸爸和別的親戚,該怎麽做就怎麽做。我不能讓一個混賬孩子毀了我們全家,就當沒生他好了。”

高翔連夜開車趕回清崗,到家時已經是深夜,然而父母都沒有睡,他轉達外公的話,陳子惠果然搖頭:“我現在不能去省城。”

“你趁早死了幫你弟弟的心,”高明怒氣沖沖地說,“警察早就盯著你了。”

“我也被抓進去,不正好稱了你的心嗎?”

“你把話講清楚,我有什麽可稱心的?我從一開始就反對你給他辦什麽保外就醫,你還信誓旦旦說他肯定不會逃。”

“他不是逃,只是那個左學軍居然會闖進公安局打他,接下來肯定還會不擇手段整他,他越想越害怕,犯了糊塗。”

“你還真會為他找理由。他幹的所有事情都能用犯糊塗開脫的話,那還要法律幹什麽?”

“你講這話什麽意思?你還敢說你沒有幸災樂禍?姓高的,我告訴你,子瑜不管出了什麽事,也還是我弟弟,是我爸爸的兒子,是我們陳家唯一的繼承人。”

高翔又吃驚又煩惱。他母親在家境優越的陳家當了二十多年受寵愛的獨生女兒,脾氣急躁,性格頗為驕傲強勢,父親卻十分內向深沉,兩人稱不上是相敬如賓的恩愛夫妻,但結婚這麽多年,一有碰撞,都是父親馬上讓步,兩人一直相處得還算不錯。不過在陳子瑜這件事發生之後,母親固然擔憂弟弟心切,講起話來比往常更不留余地,父親也控制不住地流露出長期隱忍的不滿,他們完全到了針鋒相對互不相讓的地步。他一籌莫展地看著吵得面紅耳赤的父母,意識到外公畢竟更了解他的女兒一些。

“別吵了,媽媽,你要是不去省城,誰去給外公的手術簽字。心臟搭橋可不是小手術。”

陳子惠遲疑一下,轉頭對高明說:“你去。”

這個命令的口吻徹底激怒了高明,他冷冷地說:“你爸爸明確講了要你去,這段時間‘你們陳家’公司事情沒人管,已經弄得一團糟。我是不會去的。”

他轉身走了,重重帶上了門。陳子惠頭一次看到丈夫拂袖而去,有些意外,看向高翔,高翔攤手:“媽,我可以去照顧外公,也可以簽字。但你要想清楚外公為什麽堅持要你去省城。”

“我知道他是怎麽想的。他是想放棄這個兒子了,他怎麽能這麽絕情?”

“外公不是絕情,他……”

“你不明白,他早就放棄過一次子瑜,子瑜出生的時候難產,醫生出來問是保大人還是保小孩,他馬上說保大人。”

高翔一怔:“媽媽,您得講道理,外公這個決定難道不對?他要保的也是您的母親,您能眼看著他為了有一個兒子傳宗接代就棄妻子於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