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蝦之少俠往事

大漠城北,風沙黃,棧道枯,秋意寒。

有一位婦人一襲紅袍,頭戴黑鬥笠,持著一截長鞭,潛入城內。北漠的夜晚,黃沙一刻也沒有停歇,一處安靜的宅子黑魆魆的,呼救聲和慘叫聲連綿不絕。宅子的後門,一群夥夫用馬車載滿了一車財寶,宅子的主人跑出來,爭奪間被夥夫一刀砍翻在地,殷紅的血從身下開出一朵花,黃沙呼呼地吹,灌入死者的口鼻。

馬背上的紅衣婦人,長鞭卷起一個火球,往剛剛搶劫完的宅子拋去。大火熊熊燃燒,吞噬著亂竄的家丁和婢女。她浪笑著對夥夫說,殺光了嗎?都死了我們就走,啊哈哈哈。不斷跳躍著的火光舔著婦人嫵媚的臉。說完她驅車而去,只留下一個紅艷似火的背影。

這個婦人叫金湘玉,於大漠深處開了一家飯館,只做小龍蝦。吃過的人說那蝦很辣,讓人舌頭發麻,顏色紅燦燦的,用生滾的紅油泡著,像是在火光中死於非命的人,一定是出自殺人越貨的女強盜之手。只有被男人傷過的女人,才會如此心狠手重。

金湘玉平生只熱愛三件事:搶劫、做小龍蝦、等一個人。

她的飯館地處北漠最深處,傍著七座大湖,那龍蝦便是從湖裏打撈上來的。江湖傳言說,她自幼沒見過父親,出生後被母親拋下,好不容易摸爬滾打這麽多年長大了,卻愛上一個浪蕩的俠客,俠客後來走了,走前許諾他會來娶她。於是她把飯館開在這兒,一等就是許多年,那個男人卻一直沒有出現,從那以後,金湘玉便開始殺人、越貨、放火,外加哈哈大笑。她下手狠毒,笑起來卻很溫暖,但人們都說,作孽啊,那個男人不會來了。

但是金湘玉不信,所以如果你有幸走進沙漠深處,定能看到一襲紅衣,她頂著漫天風沙,站在高高的屋頂,任長發、面紗和紅袍被狂沙卷起。

這好生殘忍且情癡的一幕,卻被一個小女孩改寫了。

回到開頭的那個午夜。金湘玉和夥夫們穿過大漠,來到城北的一處宅邸。夥夫們潛進府裏,掠殺宅子裏熟睡的人。狂沙中飛來一張公文,為懸賞千金追捕她的通緝令。金湘玉大笑,用鞭子把它劈得粉碎,又卷起一個火球,往宅子拋去,她笑問夥夫們殺光了嗎,我們準備撤退了。

她正準備驅車離去,從後門處跌落出一個小女孩。屋內一片紅紅黃黃的熱浪,一截燃燒的木頭斷了,砸下來,正砸中她的腳掌。小女孩擡起頭說,魔頭,要殺要剮隨你,麻煩快點。

金湘玉笑了,哈哈聲此起伏彼,穿過火焰,屋內的人都聽到了。他們聽到她的笑聲,在火海中掙紮著打滾,然後帶著祥和的面部表情死去,仿佛透過她的笑聲能想象到她溫暖的笑臉。

風大了,黃沙席卷了整個城北,人們看見她的馬車遠去,一點點消失了。小女孩在馬車後面,眼睛亮閃閃的,像火堆最後的余燼。又一陣風過,剩下的只有無盡的黑暗。

第二日,飯館內點上紅紅的燈籠,室內燈火通明。數十盤小龍蝦被端上桌,大廳裏升騰起一片薄霧般的水氣。小女孩趴在地上,眼睛卻直盯著桌上。夥夫們手持砍刀,圍攏在大廳內,紛紛建議殺了她,然後拋到湖裏,喂飽龍蝦。金湘玉擺擺手說,你什麽來歷,多大了,怕不怕?

女孩噼裏啪啦地說,我叫鐘離,七歲了,我沒見過我爸,我媽說他是妓院的龜公,後來得病死了,我媽是妓女,我從小在妓院長大,後來她把我拋棄了。死前讓我吃飽一點可以嗎?我十天沒吃飯了,城北風暴那麽大,吃的都是土和沙,府上的花農婆婆看我可憐,給我一張席子,讓我深夜從後門溜進去,睡在那兒,婆婆人很好,偶爾還讓我吃吃她種的玫瑰花。對了,桌上那個紅紅的是什麽?我能吃嗎?你們待會兒要吃嗎?這麽多盤,一定沒有毒吧。有毒也沒事,我吃得飽飽的,死也很圓滿。

一個夥夫給了她一個巴掌,另一個夥夫拿出繩子,打算綁住她,金湘玉攔下他們,笑說,你話太多了,聽得我耳朵疼,你想吃嗎?你把外面的燈籠也給我點上了,你就能回來吃,如果讓我發現你偷吃,我不會把你拋到湖裏,我會把你的皮剝了,做成燈籠,在外面高高掛上。

“還不快去?滾啊。”

午夜時分,金湘玉換了另一身大紅的袍子,飛到屋頂眺望。鐘離被擄來太出乎她的意料,金湘玉此刻還沒有想好,究竟要怎麽處置她。

狂風繼續吹,燈籠還沒被點起,巨大的風沙像是一條龍,朝燈籠的燭火噴氣。偶爾有幾匹孤狼的嚎叫聲飄來,又像沙子流逝一樣飄走,空氣中只有袍子抖動的聲音。

金湘玉自言自語說,這樣的天氣,怎麽會有人能點上燈籠?

終歸是個和她同病相憐的孩子,她下不了手,所以她使計讓鐘離去點燈籠,燈籠沒法點燃,也就意味著她無法正大光明地吃上飯,但如果她偷吃了,金湘玉打算讓夥夫帶鐘離去荒漠,她或者喂狼或者活下來,全看她自己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