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油燈炸了一下,淬成一股輕溜的煙散在半空中。

窗外大明,鳥聲嘹亮,花端著朵開的正芬芳。

屋內亮堂極了,陽光落在每個角落,田甜甚至能看到葉知秋下巴那青色短短的胡茬還有眼睛裏淺淺的紅血絲,微風拂過,通紅的臉更燙。

田甜想抽開手,可葉知秋仍是不放。

二人一時無話,只有絲絲淺淺的曖昧在期間流轉飛舞。

好半晌,葉知秋才提了口氣說:“我,記得。”

他記得病重時她灌了湯婆子煨在他的肚腹邊,他記得她手自己的體溫給他暖冰冷的手腳,他還記得她在他想念娘的時候唱的那段搖籃曲。

他都記得的。

田甜越發覺得他的手燙,想要說什麽丫頭的本分之類的話,看著他的眼卻是吐不出了。

這時,春十三推開門,看到葉知秋醒了,高興地直沖過來:“知秋!你又挺過來了!”

葉知秋虛弱的點點頭,難得真誠道:“多謝。”

這話說的,春十三差點兒擠出眼淚。

都是好兄弟麽,說這些空的虛的話做什麽呀,要是真謝他,趕緊把田丫頭收下了生個娃娃帶回京裏,也省得他爹總在他後面那拐杖打他。

田甜站在這兒覺得太熱了,心跳的差點兒躥出來,春十三這時來了,她趕忙掰開葉知秋的手頭也不回道:“我去做些吃的。”

他們二人的小動作也瞞不過春十三,他眨眨眼,曖昧的來回打量葉知秋:“唷唷唷,小秋秋按捺不住自己這個少男心,開始威逼利誘、鯨吞蠶食咋可憐無助的小甜甜呐?”

他這話說的,葉知秋氣的岔氣,捂著嘴猛地咳嗽。

春十三的臉色立馬變了,扶著他替他順氣兒。

葉知秋緩過來,推開他的手,朝他笑笑,意思是:“這麽點兒小事兒,著急什麽?”

春十三欲言又止,嘆了口氣兒,從屋外頭接過一碗湯藥,吹涼了喂給他:“有件事,我不知該不該跟你講,不同你講瞞著你怕是不好,同你講了,又怕你難受。”

葉知秋端著藥碗,一口飲盡:“什麽?”

春十三默了瞬,才道:“昨兒夜裏我請來的大夫是名醫賽扁鵲,你可熟悉這個名字?”

葉知秋想了想,搖搖頭,春十三將他手上的空碗接了過來,頓在那,隔了半晌才說:“那人這些年一直被心裏的愧疚折磨著,昨夜我把他拘來,他只看了你一眼便認了出來。當年他在宮裏任職,趙貴妃讓他給你下毒好讓你無聲無息的去了,他膽子小,沒敢放那麽多劑量,又害怕趙貴妃找他麻煩,待把你身子底兒敗了就逃出宮了。”

葉知秋身子一震,渾身抖得像篩子,撐在床榻上的左手緊緊握著。

春十三嘆了口氣:“我知道,趙貴妃無子嗣的那些年對你一點兒半抹的好你都一直記在心裏,可她自從有了自己的孩子後,哪回不想要你的命?縱使你再心軟,以後遇到那毒蠍夫人該反擊的還是要反擊,莫一個人再悶著了。”

葉知秋緊緊地閉著眼,咬緊牙關,好半晌才緩過點兒勁兒,拿出枕頭下的紙筆。

因為把東西扯得急,順帶出枕頭下幾朵早已幹枯的小黃花。

春十三見了,挑高了眉,但沒說出來。

葉知秋珍惜的將黃花塞回自己的枕頭下,這才拿筆寫著:“那我的身子現在到底如何?”

春十三咬牙,道:“他說,那藥本來就猛烈,這麽多年你的身子虧損的厲害,若是想要子嗣,通過他的調理但是不難,就是……”

他語氣鈍下去,那些話堵在喉頭說不出來,葉知秋寫道:“就是什麽?”

春十三擡頭看著他,艱難道:“短壽。”

*

田甜沖出屋外,日頭毒辣刺的人睜不開眼,她臉熱的厲害,肌理的溫度幾欲將內裏的血液滾熟了去。

有些感情,越是拼命壓抑,就越反彈的厲害,時機久了,更像一個笑話一般坐在她腦門子上笑她自不量力。

田甜蹲在小池邊,掬了捧水,涼了涼手和臉。

好半晌,她的心靜下來,卻下意識的偏過頭,透過那薄薄的窗扇,尋那個清瘦的男子。

從前春十三取笑她,她只覺得惱怒和荒唐,畢竟她和少爺的身份隔得千差萬別,八杠子也打不著。

可時間久了,見少爺沒有否認,她那顆不安分的少女心便生了點兒枝丫,往高枝攀去。

縱使她拼命壓抑著,努力拉開自己和少爺的距離,可仍會在夜深人靜悄悄地想上一想。

夢中,他不是高不可攀的公子哥兒,她也不是低人一等的小廚娘。

他們兩個都是普通人,春日裏,隔著厚重熱烈的桃花互生情意、在來年油菜花盛開的時節納禮嫁娶,他們二人是平等的,會拌嘴、也會相互扶持,也會生幾個孩子,最後像世上所有平凡的夫妻一般,既叨念又看不慣彼此小毛病的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