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藍皮信

黑雲經風四散,只剩一鉤蛾眉月,慘拎拎照著窗欞。

對面那兩道眸光雖則寂寥清冷,卻也非那種寒意遍生的陰鷙,倒更像是……

唐糖將攥緊的拳頭松開,急急揉了把眼睛,錯愕著凝神去辨,就像是生怕錯過什麽。

待到她完完全全認清楚那人的眉眼神色,這才如夢初醒:“哦哦……是您。”

唐糖沮喪極了,又意識到這樣子十分不妥,復低頭整肅衣衫,待心緒稍復,這才又認真寒暄了聲:“紀大人,早。”

早個鬼!

夜半更深紀大人端坐窗邊嚇人,也不知幾時進來的。

唐糖想起方才那一厚沓禮單……

紀狗官點算完了銀子,心滿意足,余興正濃,別是這個時辰惦記起了洞房?

她心中還在哀號,窗邊那位大人早換回之前那副欠多還少形容,半天從鼻子裏低低冒了個“哼”來,這就算是給她的回應了。

唐糖心下稍安:“大人,這會兒離天亮尚早,您辛苦一晚上,還是早些……回房安置罷。”

紀理一言不發,拎起案上提壺來,自顧自斟了一杯茶,再從從容容將壺擺好。他並不曾舉杯去飲,只將那茶盅往桌案上輕輕頓了頓。

這提議本來不錯,他居然像是沒聽到。

唐糖心底稍有團火:“紀大人一會兒早起難道不用往衙中應卯的麽?夜間飲宴應酬到那般晚,這會兒居然還在此間飲茶,雅興未免太好。”

紀理依舊不理,只是低低冷笑一聲,再次握起那只茶盅,又頓了頓。

紀二公子的古怪脾性,唐糖少時也算有所領教。可她只道這些年他年歲漸增,而紀府近來的巨大變故,亦會讓他有所收斂,卻萬未想到,此人根本到了無可理喻的地步。

“紀大人,您不困,我實在是困極了的,這裏就不奉陪談天了。您一會兒飲完了茶,還請自便。”

出口方覺歧義叢生,自便……難道他想怎麽著都可以?她還不曾豪放成這個地步!

為表清白,唐糖只好繼續找補:“大人的書房就不錯,舒適寬敞,方便日理萬機,書案後軟榻……”

言多必失,說到此處唐糖腸子悔青,情急為闡明自己也是一樣的瞧不上他,越說反倒越似小媳婦使小性子。

要為旁人聽去,倒以為新郎倌這個洞房入得晚了,惹她滿腹閨怨。

既瞧不上,專程跑去他書房偷窺又算什麽?這怕是跳進荷花池都洗不清。

唐糖偷眼貓他,卻見半天未吐一詞的紀二把玩夠了他的茶盅,忽開金口:“唐小姐。”

他的聲音陰沉得可以,唐糖一愣:“誒?”

“托唐小姐的福,紀某自明日起,須得在家賦閑……九日。”說完又是一聲冷笑。

字字精簡,字字含譏,語調寡淡喪氣,知道的他是得了九天婚假,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不用應卯,是那狗官之職被革了呢!

因了此前失言,唐糖決意小心收斂,紀大人既言“托福”,她順著話硬回過去就是:“大人客氣。”

紀二並不離開,也毫無再接話的意思,屋子裏靜得只聞得見他將那只倒滿的茶盅從桌案上拿起、擱下,拿起、再擱下的輕微聲響,空氣一時之間凝固。

唐糖始終幹坐,到底局促。想想她這樁倒黴婚事,又略感委屈,喉間發癢,連著幹咳了數聲。

擡頭再看他,卻見紀理已然起了身,他的身子籠住了窗外微弱光亮,如此只現出一團黑色人形陰影來。唐糖被嚇得不輕,一時間咳得猛了。

紀理像是聽不見的樣子,只不屑地往唐糖那廂一撇,徑自往門前去。待他踱至門邊,推開屋門,向外間邁了一步,身子忽而頓住了。

唐糖緊張不已,他會不會最後關頭突然色心大發……改了主意?

這當然只是她再一次的自作多情罷了,待她又是一陣咳罷,紀二半個身子已經佇到了房門前,身後只留下他的刻薄冷笑:“也不知誰的雅興更好些,荷塘戲水,我還道唐小姐百毒不侵。”

“你……”唐糖極是不服,“大人何故字字帶刺?我與大人縱然素不對盤,往日裏總算無仇無怨,這樁婚事也並非我處心積慮求來,您有什麽不痛快,也犯不著對我撒!”

就在她說話的當口,屋門已然被紀理合上了。

唐糖赤足追去門前,對著門縫低吼:“喂喂喂!紀大人留步,有話幹脆一次說明白的好!”

等半天全無動靜,唐糖同他分說不明,只好回去重新入睡,待明晨再作計較。

要緊的事情太多,紀二不願搭理自己,總比纏著自己要好太多。

孰料她剛躡手躡腳退回數步,清冷的聲音隔門而起:“祖父命我娶誰,我是不得不從,卻不知唐小姐又是為的什麽如此心急?”

唐糖冤枉透頂,頓步回身,對著門縫解釋:“我心急!好,好,就算是我急……若非昨晨才聽聞府上出事,我就算不眠不休也要早早入京的。清晨進府方知爺爺急病中風,老爺子何其愛惜臉面,如今他言辭艱難,卻拿你我十二年的婚約說事,央著我一定同你成親沖喜,教我如何能悖!紀大人凡事無須理會我,只多想想爺爺的病,我並不信沖喜這一說,可是崔先生說,若爺爺可以高興起來,病亦能好得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