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鴨子

紀方不好言明的是,那日魏升鑒過府,紀老爺子氣得不輕。魏老兒無事不登三寶殿,老爺子擔怕魏老兒魔高一尺,孫兒難免著了姓魏的道。故阿步一跑去回話,他便另派小廝上東院喚出了唐糖,要她速往前廳瞄上一眼,來人有何打算,又讓紀二替他做什麽?

唐糖奉命趴在前廳窗前探究竟,那一刻紀方阿步一齊守在外頭,焉有瞧不見的道理?

阿步那裏,紀方是連蒙帶嚇,嚴禁他同二爺透露一句。

阿步倒好,全不以為然,低聲嘀咕:告訴二爺?開玩笑,糖糖是自己人。

紀方忍笑臭罵:“二少奶奶閨名也是你小子喚得的!”一邊暗忖著糖糖好本事,仍是將阿步嚇唬一番,才算完罷。

唐糖毫無興趣打探紀理的事情,那日得令趕來,只是怕爺爺那裏不好交代。

她趕到前廳之時,屋外已然全黑,廳內雖亮著燈,卻與她隔了道門。那紀魏師徒二人,在屋內的語聲並不高,唐糖在外聽不分明究竟,只望見桌上一只青花瓷盒,姓魏的胖老兒似乎一臉怒容,指天罵地般,卻又絕不是在罵紀二。

紀二對他這位到訪上官的小心恭謹,落在唐糖不屑的眼裏,便成了諂媚。

她多望一眼,便更嫌棄一分,若非為了交差,才懶得豎起耳朵費勁傾聽。入耳的不過幾個零落詞句,不想她勉力聽了一會兒,反反復復落入耳中的隱約竟有紀三爺生遇難前供職的“大理寺”三字。

唐糖再次掃向案上那只青花瓷盒,目光不覺亮了,然而待她打點精神再欲凝神去聽,那魏老兒卻已轉了話題,換作了諸如“齊王”、“結好”之類的官場道道,聽得糖糖又是頭暈,又是沮喪。

滿腹疑雲,回到祖父西院,唐糖卻懂讓老人家寬心,單揀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回了,只說隱約聽那魏升鑒說了一通官樣文章。又嗔怨:“爺爺,方才真是嚇死我,在廳外聽的時候心撲撲直跳,就怕二哥哥一眼望見我。二哥哥待我再好,他官場上的事情,總是不願我過問的,爺爺以後萬不要再難為我了。”

紀鶴齡想想也是有點強人所難,便也不再追問,想想卻又氣哼一聲:“他待你是好是不好,我清楚得很。”

祖孫二人自有一番說笑,過會兒紀方來稟,說是今夜二爺待客累了,明晚散值再來請安。紀鶴齡不以為意哼笑:“現如今有我孫女兒陪著,誰哪裏就稀罕見他?”

紀方捧出錦盒,笑答:“有人稀罕呢,老太爺,這是二爺特意去為二少奶奶買的,永念樓的綠豆酥。”

紀鶴齡喜形於色,那塊硬石頭居然如此知情識趣了?

“紀方趕緊的,替我送客送客,讓唐糖快回東院去!帶上綠豆酥!”

紀方引唐糖一出西院,唐糖神色緊張,攥住他就問:“老管家,一會兒您一定得替我說兩句,我是那聽壁腳的人嗎?我……冤枉到死啊!”

紀方停下腳步問:“唐糖,這是怎麽啦?”

唐糖正色問:“方才我在前廳的事情,你不是全都告訴了你們二爺?”

紀方笑了:“怎麽會?您也是為讓老太爺安心,我還囑咐阿步絕不許去說。”

唐糖面色更不好了:“那他送吃的……算怎麽個路數?”

紀方哈哈笑:“什麽路數老奴就不知了,二爺的綠豆酥是散了衙特意往東城買的,那時魏大人還沒到府門呢。二爺這般惦著您,難道不是好事?您不領情,這未免太傷人。”

唐糖哪裏聽得進,頻頻搖頭:“萬一有什麽,老管家你可要救我!昨夜才不歡而散,今天忽然黃鼠狼給雞拜年,是好事就有鬼了。”

紀方聽來好笑,只有聲聲寬慰唐糖想多了。

二爺的性子自小就冷,少時兩人看不對眼,紀方還道小孩子定了娃娃親,終是難免害羞。然而此番都成了親,二爺每每遇了唐糖竟是更冷,嘴也格外毒些,也不知道是犯的什麽沖。

幸而唐糖是個惜物的,雖說捏著錦盒十分後怕,躊躇一會兒,還是自言自語:“老管家,你說我吃是不吃?不吃,浪費……還是吃罷?總不見得為了滅口,膽大包天到把我毒死在紀府……咦,這好像也未可知。哼,水來土掩,我且吃了再說!”

紀方暗自哀號,不知是替這盒酥,還是替二爺。

至於那只青花瓷盒,唐糖同紀方只字不提,卻在心裏牢牢惦記著,未敢忘卻一絲一毫。

青瓷盒到了紀理的手裏,唐糖只敢白天潛去書房外探看一番,博古架子上不見有,書桌上不曾放,她自然一無所獲。

紀二爺防唐糖如防賊,如今書房門上命人掛了四五道鎖。門鎖是小意思,可他那麽細致個人,白天不知會將那盒子鎖在哪個隱秘之處?

唐糖不敢造次,因了紀二送酥這一層,她變得格外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