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燈影記

紀二是個人精,唐糖最擔心就是那一堆鎖,她未及撲上去,他卻早攥了一枚在手。

他緩緩摩挲鎖身,經年的舊鎖具在他手上簌簌落了兩片銹斑。

“唐小姐難道不是去上墳,這一夜是盜墓去了?”

唐糖分辨不出他是玩笑還是當真,驚恐過後,冷眼去望那人:“呵呵,不過收些舊貨,回來玩玩。”

紀理將鎖往案上重重一拍,“哢嚓”,案面破裂之聲可聞。

“何處收的舊貨?”

唐糖低首撫撫那破案面,思忖自己當個小隸卒,一年的俸祿大約也不夠買張新的檀木桌……紀二的手掌心,倒是皮糙肉厚。

她擡頭望進那一雙怒目裏,冷笑道:“這與您有何關系?”

“……莫不是在北馬道巷所收?”

唐糖心沉了沉,北馬道巷正是大理寺所在,想那些鎖頭之上並未刻著大理獄的字樣……紀二從來心細,難道他本就認得!

唐糖面色未改:“我可以隨便出府閑逛,這好像還是紀大人親口應承的。”

“這麽說,這一夜唐小姐果然去了北馬道巷?”

唐糖又瞥他一眼,不置可否。

紀二咄咄逼問:“內城宵禁,唐小姐出入何以過關?”

昨夜入內城,乃是裘寶旸親來接的唐糖。後來出城,她還得先去尋那個老鎖匠,便說什麽也不讓寶二爺再送。他倆的交情萬一落在有心人眼中,事一件未成,倒先敗露了行藏,這樣實在是百害無一利。

裘寶旸見唐糖小小年紀面面周全,對她很有些言聽計從的意思。他將一枚腰牌交與唐糖,二人就此分了手。

淩晨出內城的人群正好迎來一波小高|潮,朱雀門內排隊的皆是下了夜值的小卒小吏。見前頭的小哥給查夜兵士亮了腰牌,唐糖於是照做。

這話當著紀二,自然絕不能照實說:“……進城?我不曾進過城。噢,其實這些鎖是這樣的,寶二爺過來給紀陶上墳,順道尋我幫個小忙。”

把事情推在裘寶旸的身上總不會錯。寶二爺再不識眼色,也不會搭理紀二。

紀理果然比想的更難纏,他執起枚不小的鎖來掂了掂,繼而逼問:“噢?裘寶旸何時調去大理獄聽的差?”

若不是這夜暗燈昏,唐糖真怕讓他發現自己一臉的汗。

她別無退路,挖苦道:“紀大人還是將自己的事情顧顧好罷,這會兒您本應當身在遂州,卻如何在府中流連不走。誤了上任的時機,您費盡心機守護的烏紗萬一泡湯,不知這次又打算賣了何物去保?”

紀理半天不語,直將唐糖審視得鼻尖都沁了汗,方緩緩道:“京城赴遂州途中必經晉雲山,然昨日山道坍塌,我被迫折回京城,在山道復原前,仍須在府中遷延十日。”

唐糖大驚:“胡說!晉雲山那樣寬闊的山道,怎麽可能坍塌至無法行人!”

紀理警惕不已:“你去過?”

唐糖擺手:“老早之前的事。”

“你入京之前身在鹿洲……看來唐小姐到鹿洲之前,還繞道去了趟晉雲山。我一直也想問問,當時你去鹿洲作甚?”

想想此人還要在家滯留十日之久,唐糖不勝其煩:“你這人如何這般難纏,此事與你毫無關系。我困透了,起來我還要……嗯,幫別人的忙。大人亦早安置,恕不留客,下回也麻煩不要不請自入了!”

“唐小姐好自為之。”

紀理像是另有什麽心事,竟是止了追究,警告完罷,深望一眼唐糖,徑自推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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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糖哪裏還有睡覺的心思,這人簡直比鬼還精。

且不說她編的瞎話紀二信是不信,單想想他要在家多留十天,唐糖就覺得肝都疼了。這十天,她可有九天的差要當。

故而她天不亮就潛去南院,在最熟悉的藏書樓雜物間內搜尋到不少棄置經年的材料和器具,躲在屋子裏擺弄開了。

修那堆鎖還是小事,最要緊,得讓紀二搞不成什麽幺蛾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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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唐糖抱了一堆修妥擦亮的鎖具,照例去大理獄應卯。

這才新差上任第二天,吊兒郎當如何混得下去?

不想那鄭獄史揉揉眼睛,看著那堆鋥亮舊鎖,反倒抱怨上了:“老鎖匠莫不是死了罷?換他徒兒接的班?作甚那麽快就修好?這麽些東西才修一天,他無所謂多報幾日的賬,卻要我這裏如何交待……真真蠢若木雞。”

唐糖咬唇一尋思,隱隱明白自己辦了樁吃力不討好的事,立時壓低了聲,會意道:“哦,老鎖匠好好的,不過他說,帳的事就該由得您報。他那裏……權當是讓小徒兒練手,分文不取。”

鄭獄史以為耳朵聽錯:“鐵公雞長毛了?”

唐糖小心答:“鐵公雞是曉得了這些年,他都是托誰的福吃的飯。”

鄭獄史點點頭,依然有些埋怨:“早說了讓你晚幾天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