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兇心人

唐糖為了安全起見,在鹿洲沒有住客棧,卻是先在碼頭尋了上回紀陶帶她和裘寶旸坐船走時認識的船家,向他臨時租了一艘船。

二月十四的鬥雞賭賽早就過了,鹿洲恢復了平日蕭瑟,清冷小街巷裏,人煙寂寥。

她也是運氣好才一眼找見的那個老船家,再想往朱記當鋪尋人,人家當鋪門是開著,可才看了一眼她的當票,冷冷就給她回絕了。你這小子拿張假當票就想來贖當,真是異想天開。

唐糖手上拿的當票的確是個拓本。她為不驚動那個老狐狸,特意不敢拿走原件,是照著他靴子裏那個樣子描下來的,打算到了鹿洲再見機行事。

唐糖好言相商:“貴店不是只認密符和簽章就可以了麽?我將那密符畫與你就是。”

當手見她倒是懂他們店規,大約的確是遇了難處,便實言以告:“這樣的先例不是沒有,但須得待掌櫃在在時才能作數,不然隨便來個有簽章密符的就能贖當,還是不保險的。開當鋪的最講一個信譽,正主來的時候我們用什麽賠人家?”

唐糖無奈,只好求見朱掌櫃,當手答說,朱掌櫃這會兒根本就不在鹿洲。問幾時回來,告曰時間很難講,她平常大半時間都在遂州或西京的分號裏,雙月十四是會在這兒,這會兒已然來過了,下回再來,可就是兩個月後。

那老當手看她年紀小,的確也是一臉著急,便又好心告訴唐糖,月末最後一日盤庫還有一趟機會,掌櫃的若是覺得有必要,會回一趟鹿洲也未可知。

唐糖一算離月末還有那麽五天光景,她要是再往別處跑,在這兒要等的那個人說不定就得落空。回頭出門,置辦了一份重禮,轉回來鄭重請托那老當手。要他無論如何,月底前將朱掌櫃替她請到鹿洲來一趟。

人家看著她這樣子多禮,心裏過意不去,到底起了惻隱心,答應替她往遂州西京都發封信,就是說不好,人不來便也不來了,終究還得聽憑掌櫃的方便。

唐糖千恩萬謝,傾盡了禮數,這才返身回她租的船上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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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當是唐糖出門那日就送出去的,唐糖料定那人接了消息,不出三日總會出現在鹿洲。不想這眼看都過了四日,再等下去眼看紀陶都要從孟州返身來此,那人竟然還未曾露面。

那人不會因為對她的防備之心太甚,就此失約了罷?

其實在梁王西郊別邸那夜,唐糖已與那人遭逢一回。

是時她正將喝得爛醉如泥的魏王妃交與她汗流如雨的父親魏尚書,那個身影恰從梁王府院中一閃而出,唐糖從腿腳微微跛行的樣子認出了那個黑影,礙著魏大人,她未敢出聲。

待魏大人車馬行得遠了,她才沿著那黑影子遁去的方向追趕了一路。唐糖十分能跑,那人的腿腳卻有些不好用,故而唐糖終是在黑暗裏瞥見了他的一抹衣角,低喚了聲:“留步……”

那人身子頓了頓,拔腿又跑。

唐糖急追又喚:“煩請留步!”

他再次頓下來。

唐糖試探著對著他喚:“若我才是對你有用的那個人,你連番作弄他又算什麽?你若是真心疼惜他,原當抓了我走才是正途。”

那人果然惡狠狠轉過頭,唐糖望見了那雙熟悉卻又冰凍刺骨的眼睛,心驟然間一凜。

那人恨指一指唐糖身後,她微過側頭,隱隱聽見幾聲退後的腳步聲,後邊的黑影裏分明躲了人。她意識到,趙思危派她出活,總不能不理她的安危,除了方才入邸辦事,府上的幾位侍衛的確是一直影隨其後的。

唐糖知他顧慮,便只得又往前幾步,用這人才聽得見的音量誠懇道:“我想法子換個地方,就我一人,你看可以麽?”

那人眼神利劍般刺來,先是不置可否,隔了一瞬終於微微闔了首,退行數步,見唐糖身後並無人逼近,這才迅速向黑暗之中獨自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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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月映江,唐糖孤坐舟前,想起上回狼狽撤離鹿洲之夜,她也是在這麽艘舟子之上,就著月色才發現紀陶受了背傷。他一口一聲唐小姐,喚得十足疏離。

唐糖有些懊惱,為什麽一直會覺得紀陶演得像、演得混賬、演得亂真。原是她太笨了,旁的表象可以亂真,二人相對時的溫度,卻哪裏就能亂了真?

那夜,那個人只望來這麽一眼,那凜冽殺意登時直刺入心,刺得她遍體冰寒。

這刻,遠處的船篷之上驟然出現了一具身影,忽地往此間打了一個手勢。唐糖穩一穩心神,起身往那艘船奔去,那道影子形同鬼魅,卻忽閃去了碼頭旁的小巷口,唐糖直追而去,那個身影頓了頓,又往巷子深處逃竄。

唐糖認出來人身形姿態,認命地追隨而去。

那個影子又跑了許久,鹿洲大小碼頭遍布,唐糖這些日子在鹿洲轉悠,對這裏的地形已然相當熟悉,她認得這個地方,知道出得這條巷子再往西行,巷口就會抵達另一個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