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伽羅 上(第2/8頁)

宇文泰每每望著自己的這群兒子,便不由得喜上眉梢。

不要說高歡這輩子打不過他,就算他倆的相持戰不能在這輩子結束,高歡的兒子們也決不是宇文泰兒子們的對手。

高歡的兒子,不是狂躁易怒,便是心性狡詐嗜殺,雖有才幹,卻不能成大事。就像高歡一樣,硬碰硬地兩軍對壘,宇文泰只能自認下風,可是他宇文泰最過人的並不是武勇,而是心術。

只是,宇文泰的這些孩兒實在太年幼了,比不了高歡的兒子高澄、高洋、高湛等人已經長大成人,能帶兵打仗。

宇文泰疼愛地擁著自己的幾個幼子,居高臨下地指點著長安城內星羅棋布的宮室與府第。

這座漢高祖劉邦營建的都城,經過七百多年的風雨和戰亂摧殘,已變成一個灰敗肮臟、到處是殘垣斷壁的破舊城池。

從前的皇家獵場上林苑,變成了野草離離、遍布荒墳的雜樹林。舊日漢武帝訓練水軍的昆明池淤塞發臭,漂滿了水草菰萍,水色如墨,連帶著整座長安的臭水無處排放,在九街九衢間到處橫流,無論晴明雨雪,京城的街道上總散發著一股惡臭味,令人作嘔。

即使如此,宇文泰也不打算重修長安。

他在長安城住了十四年,從來都沒有久居之念。

去年勁敵高歡一逝,其子高澄接位不久,東魏大將侯景便已據州叛亂,與高澄率兵相攻,更引來南梁蕭衍出兵助侯景,混戰一場,若不是宇文泰及時出手,東魏與南梁這場惡戰還不知道會打成什麽模樣。

東魏南梁風雨飄搖,多年來戰禍叢生,朝政黑暗,豪強們只知聚斂,宇文泰覺得,自己離開長安城入主洛陽的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爹,你看那裏,”嬌小的宇文怡走到宇文泰身邊,抓著父親的衣襟,指著不遠處的一間府第,“那裏停了好多車馬。”

宇文怡是四子宇文邕的同母妹妹,還在蹣跚學步的年齡,長得玉雪可愛。

宇文泰對她也很是疼愛,當下將女兒抱了起來,順著她的指點,俯瞰著那座門前車馬輻輳的大宅。

他認了出來,那是他武川老兄弟獨孤信的府第。

這間大宅是宇文泰親自為獨孤信翻蓋的,十一年前,獨孤信因兵敗逃往南梁三年,剛剛狼狽歸來,見到宇文泰為他興建的大宅早已在長安落成,妻子崔夫人帶著幾個女兒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那鐵打的漢子也不禁當眾潸然淚下、從此銘感於內。

獨孤信住在長安的時間不多,他年近五十,在隴西前後駐守十幾年,屢次求告宇文泰,要求返京,宇文泰卻不肯答應。

今年,因為有人從東魏帶來消息,稱獨孤信母親費連夫人病故,獨孤信遂不顧宇文泰之命,立意棄官回京守喪,閑居家中。

宇文泰無奈,只能由他自己做一回主,獨孤信為宇文泰鞍前馬後效力多年,論功勛,可謂是關中第一將,宇文泰對他向來尊重有加。

但今日看來,獨孤信這門前停滿了王公大臣才能乘坐的青蓋、綠蓋安車,拴滿了駿馬良驥,家中賓客如雲,公侯將相無數,哪裏還是在家賦閑守喪的淒涼情形?分明是在招攬賓朋、結黨營私!

宇文泰濃密的雙眉跳了一跳,還沒說話,宇文護已低聲道:“侄兒派人打聽過了,獨孤信今日在家為亡母設祭,朝中的八柱國,除了叔父,全數去了獨孤府,秦州軍的大小將領,有位分的也都去送了禮,獨孤將軍明知道今日叔父準備設宴慶賀‘大業樓’落成,卻偏偏和叔父唱上了對台戲。”

宇文泰的心底也有不滿,獨孤信這兩年是不是老糊塗了,仗著往日戰功,越來越倚老賣老。

獨孤信當年追隨北魏孝武帝入關中時,拋妻棄子,老母也失陷在東魏,不知存亡,這次東魏來人的信口之言,又無第二人佐證,獨孤信卻信以為真,上表棄官守喪,不等朝廷旨意下來,便封印回了長安,又是居廬三年,又是為亡母設祭,恨不得讓天下人看見他的哀情。

是,宇文泰知道自己這輩子欠他的。

當年自己不過是武川鎮一個身份低微的小卒,而獨孤信卻是領民酋長之子,論外表風儀,論家世資歷,論騎射武藝,論眾人歸心,自己樣樣都不如獨孤信。

可那又怎麽樣?如今宇文泰挾天子以令諸侯,號令關中群雄,君臣之分已定,而獨孤信呢,還當他是舊日的武川鎮兄弟,常以平輩禮相見,以兄弟論交,而自己還不得不對他客氣恭敬……

“叔父,”見宇文泰凝重,宇文護俯耳問道,“要不要侄兒帶人到獨孤府去問罪?他不尊叔父號令,擅自棄官歸京,又假借喪事攬財、大量結交黨羽,有擅權之罪、結黨之實,叔父何不借機抓他入獄?”

侄兒還是太年青魯莽了。宇文泰嘆了口氣,叫著他的小名道:“薩保,你趕緊命人備一份重重的吊禮,送到獨孤將軍府上,就說我身有小恙,不能到府祭奠費連老夫人,實感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