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牽屯山遇刺

初冬十月,北風卷起龍首原上的滿地枯枝黃葉,從城南高坡俯沖直下,穿城而過,嘯聲淒厲。

大冢宰府高聳的“大業樓”,也在風中搖晃著,亂如算珠的鈴鐸在風中搖響,清脆如樂聲。

家中主事的姚夫人坐在廳裏正與中山公宇文護說話,見獨孤麗華與宇文怡一同走來,兩人緊張地閉上了嘴,磕磕巴巴地拉起了別的家常。

世子宇文覺的生母馮翊公主已在幾年前病故,姚夫人再次被扶正,讓出的正室夫人位置又回到她頭上,但宇文毓的世子身份卻永遠丟了。因她如此識大體、懂分寸,宇文泰對她更加信服,家中大小事務都由她掌管。

宇文怡撲上前去,摟住嫡母的脖子道:“娘,爹到底什麽時候回來?他說上個月就回來的,這一走可兩個多月了,還沒消息。還有,怎麽外頭人家都在傳說,我爹病重,住在雲陽宮裏回不來了?”

五十歲的宇文泰,奄有大半天下,已欲禪代拓跋廓為帝。

去年七月,他帶大軍到原州西狩,今年春天,他為了打造蘇綽、盧辯一幹儒者所推崇的“中原正朔”,大搞復古,按《周禮》設過六官,沿用一套繁文縟節的古制後,心下得意,再次帶軍渡河北巡,打算回來後就著手逼禪。

“不要胡說!”姚夫人正顏厲色地道,“怡兒,你不許跟人亂嚼舌頭,你爹他很好,昨天還帶人在牽屯山下打獵。”

“那你叫爹快點回來,他上次跟我說的楊家親事,到底什麽時候開口跟楊忠提?”宇文怡從小受家中上下寵愛,口無遮攔,並不太懂得人情世故。

宇文怡與四子宇文邕同母,生母是個鮮卑女子,前幾年也已病故,依在姚夫人膝下多年,姚夫人平常也甚是疼愛這個美貌又霸道的女孩兒。

果然,姚夫人責備道:“一個姑娘家,哪能這麽厚臉皮,自己上趕著要嫁出去?”

宇文怡撅著嘴道:“不是爹總誇普六茹家的大兒子最出眾嗎?我跟著四哥五哥到太學裏看過他,果然長得相貌堂堂、與眾不同,一看就是將來的柱國大將軍。”

五子宇文憲從門外走來,聽到她的話,不禁笑道:“原來你前天纏著我們要去太學,是為了相親。楊堅長得有什麽好看,額頭上五根肉柱,膚黑眼小,長身短腿,走路都走不穩,我看太學裏長得最醜的就數他了。”

宇文怡聽他取笑,怒道:“呸,你們才長得醜,男人長得好看有什麽用?要緊的是有英雄氣,不怒自威,氣吞山河,我看你啊,每次到了楊堅面前,話也說不利索了,手也發抖了,腰也挺不直了。堂堂宇文大冢宰的兒子,馬上就要開府封王爺的人,怎麽一見了我家楊堅,就害怕成那樣?楊堅才十五歲,就跟父親上陣多年,建功無數,將來肯定是三公之位。爹啊,把幾個姐姐都許給了八柱國的次子,我可不願意,我要選一個柱國大將軍的世子才嫁。”

宇文憲笑道:“沒羞沒臊的丫頭,親事還沒上門來提呢,怎麽就成了你家楊堅?要像你這麽說,楊堅那何止是英雄氣,簡直是天子氣,我得稟報爹爹,盡早把他除了,省得以後禍害我們宇文家。”

宇文怡說不過他,沖上去便對宇文憲又抓又打,道:“我看你敢動一動他試試!哼,等爹回來禪代了當皇上,我就是當朝公主,楊堅是駙馬都尉,當然也就是我們宇文皇家的人了,有點天子氣怎麽了?”

這一下,連獨孤麗華和眉間深有憂色的姚夫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敢情大小姐昨天已對楊堅一見鐘情,早把他看成了自己囊中之物。

看到姚夫人的神情,獨孤麗華便心知肚明,坊間傳聞是真的,昨天宇文泰果然在牽屯山下遇刺。

看姚夫人與宇文護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只怕宇文泰傷得不輕,為了防止獨孤麗華探得實情,姚夫人連親生兒子宇文毓也瞞著,只跟侄兒宇文護一個人商量,所以當著獨孤麗華的面,二人對宇文泰之事,一字不提。

她們又閑聊了片刻,見獨孤麗華離開,姚夫人才落淚道:“薩保,陀羅尼雖是世子,年紀還小,經不得大事。統萬突雖是我親生兒子,但我怕麗華把大冢宰傷重之事告訴大司馬,也不敢跟統萬突商量,只有委托你,秘密前往牽屯山行宮,帶醫生去給大冢宰治傷,你記得,一定要輕車簡從,不露蹤跡,免得消息傳出去,長安生變。”

宇文護忙站起來,躬身領命道:“謹遵夫人所言,不過,此刻長安的十萬軍馬都在獨孤大人手中,侄兒並非柱國大將軍,手下兵微將寡,萬一有變,只怕彈壓不住。”

“薩保,這個你盡管放心,獨孤信是大冢宰過命的老兄弟,又是親家,真有大事,別人信不過,他肯定能信得過。怕只怕其他柱國趁機起事,彈壓不住,我們宇文家雖然即將成為皇室,可家中子侄,只有你和統萬突成年,能任事,會打仗,其他孩兒都太幼小,所以,要緊的是你即刻出城,面見大冢宰,聽大冢宰之命行事。大冢宰在牽屯山尚有一萬多兵馬,你接手過來,便足以震懾群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