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宇文泰之死(第3/9頁)

竟然真是宇文泰的聲音,趙貴不禁嚇了一跳,撥馬向後兜了一圈,好在他也是久經沙場之人,當下大著膽子下了馬,到車簾前望了一眼。

果真是宇文泰,雖然奄奄一息,雖然臉色灰暗、毫無血色、蓋著厚厚的綢衾,但那雙不怒自威的碧藍眼睛、慘白中透著暗青色的頰骨,還有那部趙貴二十年來極為熟悉的長須,花白相間,二尺有余,遮住了那張威嚴而寬大的臉龐,這毫無疑問就是他自幼結識的老兄弟、狡詐過人的宇文黑獺。

宇文泰瞪著趙貴,又道:“多謝大宗伯惦記,我命在天,天不亡我,還能與諸兄弟重見訣別……咳,咳,就請大宗伯護我回京……”

車內尚書左仆射李遠則持劍護衛在宇文泰身旁,向趙貴怒目而視。

趙貴嚇得一下子拉合了車簾,難道胡太醫捎來的情報有誤?宇文泰怎麽還活著?難道這個匈奴兒又在使詐,想在臨死前看出誰會對他有不利之舉?

他滿額是汗,想不明白昨天就已傳來死訊、業經多人證實身亡的宇文泰,怎麽會仍然尚在人間。

獨孤信也覺驚疑,他與高賓也聽到消息,得知宇文泰前天便不治身亡,秘不發喪,屍體存放車內,星夜馳往長安,可怎麽會宇文泰仍活著?他又有什麽計謀不成?難道他是故意報出死訊,來試探六官們的忠心?

獨孤信不願深想,隔簾垂淚道:“大冢宰,你多多保重、安心養病,老兄弟們都盼你平安歸來,再輔你定江山,傳萬代,子子孫孫,永為姻好。”

沒有人回答他,車裏面,左仆射李遠輕聲道:“稟報大司馬,大冢宰怒火攻心,又昏迷過去了,還請大司馬、大宗伯避讓道路,好讓大冢宰回長安休息養病。”

“是!”獨孤信趕緊勒馬避開驛道,約束部騎站在道路兩邊致禮。

大宗伯趙貴此時才忽然有點醒悟過來,他又再次撥馬向前,欲攔在宇文泰的車前:“大冢宰,還請啟簾再次相見,兄弟有話要說。”

宇文護的心縮緊了,這個老滑頭,他看出端倪來了!

獨孤信勃然大怒,持槊在手,縱馬直沖向趙貴,怒吼道:“趙貴,你沒見黑獺已危在旦夕,難道你想在這裏逼死他,謀害主上?”

眼見槊尖快要紮到自己胸前,趙貴連忙撥馬逃走,直馳入雪原中。

他深知獨孤信的脾性,重情義,守信諾,此刻自己要再次強迫宇文泰掀簾相見,說不定獨孤信真會取自己性命。

可是,趙貴細思之下,仍覺有異,雖然一部大胡子遮住了半張臉,但宇文泰的眼神他很熟悉,永遠是那樣威嚴、那樣冷冽、那樣驕傲、那樣不可一世,而剛才他看到的宇文泰,卻一直在躲閃著趙貴的視線,不敢與他對視。

一場突如其來的傷病,就算能讓宇文泰的肉身徹底倒下,卻絕不可能從靈魂深處徹底摧毀這個英雄豪強。

或許,那人不是宇文泰?

沒有人再理會他,在獨孤信所率大軍和宇文護部下的護送下,宇文泰的青蓋安車直馳入長安城門,趙貴望著大軍前去卷起的一地雪浪,不禁頓足而嘆。

他本來是想在宇文護帶著宇文泰的遺詔入城之前,搶先一步,收拾掉宇文護,其他宇文家的兒子們年紀幼小,無力帶兵對他對抗,如此一來,從前宇文泰獨掌的執政大權,就算不被他趙貴一個人獨享,也會由六官一同瓜分。

況且獨孤信為人溫和、從不爭權,憑資歷、憑兵力,趙貴至少可以獨鎮一方,不必像從前那樣事事聽令於宇文泰。

運氣好的話,於謹已老邁年高,過兩年一命嗚呼,再籠絡好獨孤信,自己豈不是又成了第二個宇文泰?

可惜宇文泰還剩一口氣,更可惜獨孤信無心權位,為了護衛宇文泰,不惜與自己作對。

趙貴帶兵趕上前去,見獨孤信大槊不離宇文泰車乘左右,始終對自己橫眉冷對,賠笑道:“如願,我也是為了大家好,防備有人暗中給我們設圈套,倘若黑獺還活著,那是最好,可倘若他真的已死,難道我們還要聽宇文護那小子的號令麽?”

獨孤信冷著一張臉,看也不肯看他,道:“大冢宰活著,我聽他號令,大冢宰身故,我守他遺命,大宗伯不必多言!”

不遠處,就是青色的長安城墻了,城墻上無數全副盔甲的箭手與守卒,墻下的城洞兩邊,依舊有重兵守護,今天的長安城,所有六官與宗室的兵力,都齊聚此處,觀望著宇文泰身亡後突變的西魏格局。

當宇文泰的安車緩緩駛入長安城門,老於謹騎馬迎上前來,向宇文護遠遠丟去一個微妙的眼神,宇文護懸了半天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他重重咳了三聲,道:“稟報大司徒,大冢宰已昏迷不醒,難以康復!”

黑色車帷之後,尚書左仆射李遠聽得這聲暗號,轉手從腰間拔出長劍,不顧面前“宇文泰”驚恐的眼神,捂住他的嘴,一劍紮在他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