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獨孤信之死

天色未亮,楊堅、楊林兄弟跟著父親來到了玉璧城下。

像一根楔子打在黃河畔的玉璧城,因西魏與東魏的多次攻城戰變得煙熏火燎,城墻汙黑,看不出原來的石頭顏色,城外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冬日荒林中仍在在可見當年戰後留下的破旗幟、銹蝕兵器與白骨。

當年高歡與韋孝寬在此惡戰過後,河灘上留下了無數具殘屍枯骨,荒村中從此再無半點人煙。

玉璧城原來駐軍僅三千人,東魏、西魏在此交戰多年,死在此處的將士前後多達十幾萬人,難以盡收屍骨,城外不少處荒地裏都掘有萬人大坑,埋著一堆不知誰家的兒郎們。

寧為太平犬,勿為亂世人,戰亂近三百年,男人們的命運,無非是在沙場上殺人或被殺。

楊忠和楊堅父子駐馬城墻下,眺望著對岸,對岸是舊日的東魏,也是如今的北齊,兩國之間一直以黃河為界,對峙多年。

黃河在玉璧城下流勢放緩,水面收窄,每年十一月初開始上凍,冰厚盈尺,東魏軍馬只要用稻草包上馬蹄,就可以疾馳而入,不必架浮橋攻城。

十幾年來,東魏的軍勢一直遠勝於西魏,為防東魏趁冬天黃河結淩時踩過冰面來攻襲,西魏歷年都要派大將領軍在河上敲淩,防備東魏大軍侵入。

“爹,你去年帶兵在黃河敲淩,積勞成疾,孩兒今年欲代父職,沿河敲淩,防備齊兵,為何你還要跟我一起前來巡河?”楊堅望著遠處漂滿浮冰的河面,不解地問道。

楊忠趁著晨曦眺望著對岸,笑道:“堅兒、林兒,你們倆好好看看,對面在幹什麽?”

長子楊堅、次子楊林順著他的手勢望去,只見對岸的冰面上滿是黑點,是一個個齊兵手持長矛重錘,在冰面上此起彼伏地打擊個不停,晨色仍未大亮,對面的浮冰已經碎成片片,順流漂下,顯然對岸的駐兵早忙乎了半天。

楊林大感困惑:“爹,他們北齊怎麽也敲起了黃河淩?”

楊忠點了點頭,笑道:“往年啊,天剛變冷,都是我們大周兵忙著沿河敲淩,有時候我半夜就起來帶兵巡河,看哪裏的河面凍狠了,連夜上河將冰淩敲碎,免得讓那邊的隊伍趁黃河凍結實了,揮兵打過來。今年,這行情大改,齊兵起得比我們還早,敲淩敲得比我們還辛苦,敢是防備我普六茹忠帶兵入侵呢。”

楊堅也不禁開懷大笑道:“北齊皇帝高洋這兩年性情越發暴虐,狂躁嗜殺、奢侈荒淫,致使國力下降,屬下軍隊一擊即潰,他們見到爹的旗號,全都嚇得膽寒腿軟,逃跑還來不及,哪裏還敢攻殺過來?”

楊忠撫須笑道:“所以啊,今年爹駐紮邊關,以逸待勞,並不辛苦,對了,那羅延,我讓你趕緊把獨孤公的七小姐娶過來,好給我們楊家再添血脈,你怎麽一拖再拖?難道七小姐還不夠美貌,還不夠讓你動心?”

“哪裏,”楊堅道,“此生能娶獨孤伽羅為妻,我做夢也沒想到有這樣的運氣,所以孩兒不想把婚事辦得太倉促簡單,上月已命人重修府第,細細置辦家私,好讓伽羅喜歡。聽說獨孤公府上種滿了梨花,是伽羅心愛的花,孩兒已命人到山裏去搜求好樹種,要在庭院內外也種滿她最愛的梨花,讓她搬到我們楊家後,也不感覺到陌生疏離。”

楊忠贊許地點了點頭道:“我兒如此重情重義,才配得上獨孤公愛如掌珠的七小姐,唉,獨孤公一世忠義,卻落得被奪兵削權、降罪免官、幽禁家中的下場,我心裏實在是不服,可沒有獨孤公的旨令,我又不能擅自起兵抗拒宇文家。獨孤公一生講信義、重忠誠,活的就是個‘信’字,可宇文家卻負了他,堅兒,我們楊家絕不能負他!更不能負七小姐!”

“爹爹放心,孩兒這一生,眼裏只有伽羅一個女子,伽羅如此姿容才德,下嫁孩兒,孩兒自愧不配,也心底自誓,這輩子要好好待她,孩兒雖然魯鈍,卻從不怕辛勞,願以畢生之力為她經營家庭,愛她重她,疼她護她。”楊堅深情地說道,他至今還不曾與獨孤伽羅單獨說過一句話,但她那獨立龍首原上、紫色衣衫翻飛的身影,卻一直深刻他心頭。

楊忠見兒子不僅能聽父命,而且對獨孤伽羅一往情深,也很高興,笑道:“那羅延,伽羅雖然是個好女子,不過我們普六茹家的世子,倒也不是沒人看中,你知道嗎?順陽公主宇文怡就一心想要下嫁給你。”

楊堅想起來,曾在太學和龍首原上與宇文怡偶遇數次,順陽公主姿容雖美,但態度盛氣淩人,所以他並沒過多關注那個嬌蠻大小姐。

“孩兒不知,但孩兒知道,父親一定會為我選取良配,讓孩兒得到幸福。”

楊忠嘆道:“當初太祖還活著的時候,隱約曾對我提及此事,想招你為駙馬。那時你們年紀還小,所以婚事沒正式訂立,回長安城後,我看獨孤公有意選你為婿,便為你向七小姐求婚下聘,聽說順陽公主得知此事後,在宮中大發脾氣,把房間裏的花瓶、玉器全都砸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