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獨孤信之死(第3/8頁)

這也是獨孤伽羅想問的話,難道父親寧可死,都不願起兵抗命?三十萬秦州軍,本是獨孤舊部,就算此時獨孤信沒有虎符在手,派人到軍中與諸將通氣,也未必就不能調集人馬,對抗宇文護。

獨孤信仰天長嘆一聲,道:“宇文護曾在太祖陵前發誓,宇文家若負我,將來必會斷子絕孫,遭盡天譴!他若心中還有一點天良未泯,也不會做此無恥之事!”

父親實在是太天真了,獨孤伽羅盡管年幼,也不願相信宇文護這種人說的話。

當年宇文護不過是個流浪洛陽的孤兒,衣不蔽體、食不飽腹,投奔叔父宇文泰後,一躍成為當朝大將。

宇文泰多少年來將他視如親子,恩重如山,不斷提攜,令才質平平的宇文護因戰功得封爵,臨終前更是以江山、以幼子托付,宇文泰滿心以為,受恩深重的宇文護會為他的兒子們效力,會回報他生前的提攜扶助,可宇文護呢?他竟然在天王宇文覺登基後仍大權獨攬,還半年內兩次弑帝,如今更挾持大姐夫宇文毓成為傀儡皇帝,打算通過宇文毓之手,除去獨孤信。

連恩同再造的叔父都能無情背叛,更何況是勢力猶存、時時讓他感到芒刺在背的獨孤信?

“爹,宇文護自從奪兵權到手,半年內兩度弑君,兇暴殘狠,已非常人所測,爹若不速決斷,只恐大禍立至!”獨孤伽羅含淚勸道,“既是宮中消息已得多人佐證,爹,你不如趕緊逃出長安城,去邊關找楊忠叔叔,事情或者還有轉機。”

“不,”獨孤信搖了搖頭,道,“我哪兒也不去。我老了,見慣世間權爭利奪,此心淡然如水,殘命已然不久。我命在天,非人力可強求,若是獨孤信此生忠心侍君、信義待友,卻最終不得好死,就讓我獨孤信用死來告訴天下人,信義二字,從此不如糞土!”

“爹!”又是一聲長呼,從走廊下傳來,那是他的大女兒獨孤麗華,她滿臉是淚,衣角全是塵土,顯然行色匆忙,“你就聽七妹的話,趕緊帶人出城避禍吧!北門守衛,是皇上的舊部,女兒願陪父親一起出城逃命,保住我們獨孤家老小性命!”

“大姐!”獨孤菩提與獨孤伽羅見獨孤麗華滿臉驚恐之情,更加感到慌張了,“到底旨意是什麽內容?”

獨孤麗華“撲通”一聲跪在地下,膝行幾步,攀住獨孤信的膝頭,泣道:“宇文護那賊子,用重兵看守正陽宮,威逼皇上下旨,說爹與趙貴同謀,知情不舉,應當處死,念及爹是當今國丈,賜爹在家中自盡!爹,事已至此,宇文護決不肯再留你一條活路,除了逃出長安城,投奔楊忠叔父,再沒別的路走了!”

獨孤信的嘴角勉強牽動了一下,憤懣得說不出話來。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上,他堂堂北州鎮將世子,空負一身才識肝膽,征殺半生,忠心侍主,以誠待人,卻被信義二字拘束,功高不賞,反招奇禍,自己這一生,豈不就是別人眼中的一個大笑話!

堂前的兒女們都紛紛悲泣起來,齊聲勸道:“爹,你快隨皇後逃走吧!”

獨孤信猶豫著站起身來,面前仍有一線生機,獨孤麗華帶來的親兵,足夠護衛他出城逃亡,可面前的滿堂兒女怎麽辦?難道為了他一個人的性命,連累這麽多兒女都成為叛黨,身遭橫死?

“不,我不走!”獨孤信又立定了腳跟,“我不能走!麗華、菩提、伽羅,你們的心意,為父領了,可我一身所系,是全府上下的性命,我怎麽能為一己安危,連累你們?我命在天,若是天意要滅我獨孤信,麗華、菩提、伽羅,你們記取獨孤家今天的慘禍,異日替爹報復這血海深仇!”

“爹!”見獨孤信執意受死,獨孤麗華等人都忍不住悲泣起來。

而獨孤信面色凝重,不發一語,站在庭前一動不動,宛如石塑。

不到一炷香時間,府外便傳來了馬嘶金鐵聲,新升為小冢宰的李遠大步走了進來,他身邊幾百名身穿深青色戰袍的侍衛,同時將手按到腰間的長刀上,生硬地將獨孤信和身邊的親人們隔開了。

當著眾人,李遠命人將一個蓋著黃綾子的長托盤放到桌上,他親自上前,緩緩揭開了那方深黃色綢布。

獨孤家的女兒們同時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在這幅質地精美、繡滿鳳凰的禦用包袱布下,端端正正放著一個檀木托盤,裏面是一只金錯酒爵、一條素白長綾、一柄彎月形的嵌寶短刀!

痛苦之中,獨孤伽羅無助地伸出手去,卻正好抓住了身邊不遠處的楊堅。

她尖利的指甲,無意中抓破了他的手背,而楊堅強忍疼痛,擁住他名下的這個女人,才沒讓她昏倒在地。

獨孤信緩緩除下了頭上的紫紗高頂帽,在酸枝木的桌邊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