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2/2頁)

他們沿著石徑向永寧寺的毗盧殿走去,元懌在胡容箏的身邊輕聲道:“從南朝抄回詩稿的人說,歌中所寫的莫愁女,就是暗喻的陛下,而那詩尾所說的‘東家王’,則影射的是臣。蕭衍號稱‘風流僧帝’,最喜誇耀自己的憐香惜玉,但是陛下,他在這首詩內毫無半句譏刺之意。”

胡容箏遙望著永寧寺後那座還未完工的去地千尺、高達九層的石塔,忽然體會出了一種全新的心境,這境界,在她和楊白花相處的幾年中,從來沒有領悟過。

那是一種至大至深的寧靜,毫無患得患失、情愛糾纏,而只是一種令人放松而沉溺、帶有睡意的寧靜和歡喜。

在這一刻,她忽然悟出,這世上,只有元懌一個人,能夠帶給她這樣的平靜和安全感——那是一個多麽寬厚而溫暖的肩頭。

在月色中心醉神迷的一刹那,胡容箏幾乎想讓自己被各種政務和宮事鬧得昏沉沉的頭,靠在元懌的肩上。

然而,她的耳邊忽然響起了元懌飽含著深情和憂傷的吟詠聲:

河中之水向東流,

洛陽女兒名莫愁。

莫愁十三能織綺,

十四采桑南陌頭。

十五嫁為盧家婦,

十六生兒字阿侯。

盧家蘭室桂為梁,

中有郁金蘇合香。

頭上金釵十二行,

足下絲履五文章。

珊瑚掛鏡爛生光,

平頭奴子提履箱。

人生富貴何所望,

恨不嫁與東家王!

長詩吟畢,他們已經並肩走到了永寧寺空曠的院落裏,院內到處都是散落的青石和木料,今天上午,大匾剛剛懸上,是胡容箏的親筆:“毗盧寶殿”。

胡容箏冷笑一聲,舉步往前走了兩步,道:“這就是你今晚要向朕談的佛理佛義嗎?元懌,你是太憨厚了,還是被這首詩的華麗文辭所迷惑?蕭衍明明是在譏刺嘲笑朕青年守寡、耐不住寂寞,你卻相信他是為我們倆惋惜……朕問你,這麽多年來,朕曾向你假以顏色嗎?朕曾向你暗示過什麽嗎?朕曾有一言半語向你傳達過心意嗎?不錯,朕現在確與楊白花相愛相守,比起你來,楊白花身份低微、不值一提,但朕不在乎!天下人都說朕是個蕩婦,朕也不在乎!朕這一生只對一個男子用過情,那就是小我八歲、被你們所有人輕視的楊白花!元懌,從今後,你再對我提起此事,朕寧肯失去你這位才幹無雙的輔閣大臣,也不願因此而放棄楊白花!”

這番話說得正言厲色、蕩氣回腸,在這麽安寧的月色中,元懌卻覺得,似乎聽見了海上巨濤的聲音。

他的臉霎時間變得慘白,目送著胡容箏疲倦的身影遠去,這個素來剛毅的權傾天下的漢子,臉頰邊竟流下了兩行清淚。

“莫愁,莫愁……”他喃喃喚著詩中女子的名字,忽然從這兩個字的字面上讀出了一層深藏於內的憐惜。

他生命中那個冷漠絕情而剛強非常的魔障,願她永遠能夠從與楊白花那不可思議的情緣中,得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