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更

他沒見過幾次洋人,只知道是野人一樣的,而且是一群不開眼的東西,見著什麽都是好的。

劉媽趕緊給拉起來,“四爺您回神了,回神了,家裏還等著您主事呢。”

那四爺神魂歸位,這才記得起來家裏的安危,“趕緊的,我那些蛐蛐罐子還要花兒給——”

“老四——”

四爺還沒說完,老爺子就高聲一喊,“你跟我先去把門關上,門口用大水缸堵住了,不能讓人進來了。”

“三兒媽,你帶著劉媽去收拾收拾細軟,都給藏好了。”

就連兩位姨娘都安排好了,去廚房準備好東西,這要是有個萬一的,總不能餓死不是。

四爺不敢多說一句話,老老實實的放下來他的黃雀兒,蛐蛐罐子,跟在老爺子去後面亦步亦趨的擡水缸去了。

老爺子不好當眾教子,只把門關起來,“您可真不像是我的兒子啊。”

四爺眨眨眼睛,“可是您看,您就生了我這麽一個不是。”

他也是怪委屈的,兒子不像爹,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有可能是像家裏的母親不是,要是多生幾個的話,要什麽樣的兒子沒有啊,何苦來為難他呢。

氣的老爺子一甩手,就要把門關起來,大姐兒跑出來,“爺爺,我得家去了。”

大姐那麽大一個肚子,這樣亂的時候,怎麽肯讓她回家去呢,那禎禧在後面小跑著跟上來,拉著大姐的袖子,仰著頭勸她,“大姐,外面亂著呢,您要是出去了被哪個不開眼的沖撞了,外甥要怎麽辦?”

“不用擔心家裏頭,你們家裏老太太有主意的很呢,您盡管在家裏候著,什麽時候亂子停了,什麽時候我陪您回家去。”

大姐想著回去,是生怕婆婆罵自己不孝,這樣大的罪名子啊身上,她一想到就怕的很。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讓人這樣說嘴,剛拉開門一條縫。

就聽著外面炮彈聲似乎就在眼前了,有槍子兒打在了牌匾上,大姐腳還沒出去,牌匾就砸下來了。

被四太太一把拉進來,“關門,快躲起來,打進來了。”

外面有孩子哭,有大人哭,也有女人哭,洋鬼子進來了,扛著槍,挨家挨戶的搶東西。

大姐算是被唬住了,自己喘著粗氣,跟著大家夥兒躲起來了,躲在地窖裏面,就連那最小的五姐兒也不敢吭聲。

“姨娘,是過年了嗎?都在放爆仗呢。”

嚇得小王姨娘捂住了她的嘴,“五姐兒,睡覺了,睡覺了,不能說話,不能說話。”

那禎禧看著一晃一晃的油燈,火苗兒抖動,投影到地窖坑窪不平的墻壁上,她慢慢的靠到墻上,閉上了眼睛。

思緒都是晃動的,但是生死都似乎是無關緊要的了,她耳朵邊聽著四爺在那裏哭,哭已經跑了的君王,已經被攻破城門的京城。

“這太後帶著皇帝跑了,咱們呢,咱們該去哪兒啊?咱們自打一生下來,就是忠君報國,就是吃著皇家的俸祿為大清效力的,可是我等了這幾十年,竟然等到國破山碎。”

老爺子已經花白的胡子好似是風中的荒草,心裏大概都是荒蕪的了,聽到國破山碎,不由得老淚縱橫,“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啊。咱們的君王呢,怎麽就跑了呢?”

他打小習武的,一位強身健體,再一個就是準備著為大清效力的,不定哪時候就派上用場了呢,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也未可知。哪能就想到,人過花甲了竟然等到了國破山河滅,對不起祖宗。

“老爺子,您說說,這但凡是君王有令,讓咱們旗人去堵門,我都樂意去啊,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都願意一死啊,可是小皇帝連夜跑了,扔下這祖宗的江山不要了。”

二姨娘是漢人,不知道旗人是想什麽的,只是此時此刻,淒涼的心底裏面發寒,皇帝跑了,那這是誰的江山呢,以後要怎麽吃飯穿衣呢?

有皇帝在,哪怕就是個昏君庸君,二姨娘也覺得比跑了好啊,心裏面沒底。

那禎禧偷偷別過臉去,蹭著大姐的衣服擦眼淚,胖乎乎的臉上帶著土,四太太覺得不夠還使勁的給她抹,“乖孩子,你長得玉娃娃一樣的,被人抱走了怎麽辦呢?”

一邊說著,又去給大姐抹,誰知道洋鬼子能幹出來什麽畜生事兒呢?

老爺子見著家裏老弱婦孺,不由得站起來,“我這個年紀了,死不足惜,只是我們的家園裏,憑什麽就放著讓洋人作踐呢,皇帝能受這個氣,我不能,祖上逐水草而居,是沿襲在納拉河兩岸的英雄,海西女真不墜虛名。”

“始祖奇瑪瑚從龍入關那家韶九官至直隸總督,加封太子太保銜,卒謚號文摯。太祖孝慈高皇後生太宗,清聖祖惠妃為康熙妃嬪,我不能讓祖宗蒙羞。”

那四爺膝行到老爺子跟前,兩只手拉著老爺子的衣擺,已經是涕淚恒流,不成樣子了,“您看看我,看看三姐兒,您舍得嗎?”